他的反问，像玻璃上的裂痕，一点点沿着旧有痕迹裂开，直至全部碎裂，梅元瑾脑海中的认知也正在一点点碎裂。
“因为我们的文化比较内敛？不擅长表达爱意？”
她说这话时有些底气不足，因为他感觉他会有很多的论点来反驳她的观点。
她喜欢这种两人观点碰撞的体验，像是灵魂的洗涤，慢慢洗去旧尘埃，变成与过去崭新的她。
魏川凛牵着她的手，轻轻一拉，示意她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他顶喜欢把她抱在怀里，闻着她身上的馨香。
“内敛没有错，爱意没有通过表达出来，行动上也藏不住。”
“就比如孩子在作业上、生活中遇到难题，有些父母跟孩子一起想办法解决。有些父母会把孩子骂一顿，再又把问题推还给孩子。可是孩子真的有能力解决，何必求助家长呢？”
“对！”梅元瑾非常赞同。
这个她是深有体会的，甚至更严重一些——
以前丁家一个亲戚的女儿在学校受了欺负，父母没有为她撑腰，反而还责怪她：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为什么人家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一个？你肯定得罪了别人。
梅元瑾知道这件事儿，是因为她父母到处跟亲戚说，自家女儿不听话、不好好读书、作风不像好学生，在学校招惹烂人受欺负是活该。
那个受害的小女孩，梅元瑾见过的，长得十分漂亮，性格也开朗，看着她被长辈们围攻说教、有口难辩的模样，梅元瑾自己不好过，但还是很心疼她。
“爱意是流动的、平等的。如果父母爱孩子，孩子也会爱父母，孝顺、感恩父母那就是自然而然的事儿，不用刻意强调。”
他扯了扯嘴角，有些嘲讽，“说来可笑，自古以来人人要求孩子要听话、要懂事、要出人头地、要孝顺，但偏偏对父母没有要求。”
“我们家曾经深入讨论过‘孝顺’这个话题，我们一致认为：‘孝顺’背后的本质就是回报和阶级统治工具。需要回报的都是生意，阶级统治是下级必须服从上级，不允许有任何的忤逆。”
“很多孩子，像你一样，以为父母很爱自己，长到一定年龄后，才发现其实自己是养老工具。孩子醒悟了，大人就开始恐惧了，他们害怕小孩儿不理他们。”
“我们家很讨厌‘孝顺’，是因为‘孝顺’背后的逻辑是长辈对小辈的一种强权控制、道德捆绑。长辈畏惧年老与死亡，需要小辈无条件的顺从、尊重，继续巩固统治、控制孩子的权力，以及保障自己的老年生活。”
她坐在他腿上，揽着他的脖子，垂眸睨着他，“爸妈难道就不害怕你不孝顺？”
“如果他们害怕，从小就会把孝顺的这种思想植入我脑海。可事实上，别说要求我孝顺了，他们连‘孝顺’这个词都不会提起。因为我们家是个注重平等的爱，而不是控制与顺从。”
孝顺这个词，他还是从书本、从网上学到的。
“爸妈很爱我，从不嫌弃我、教育我、尊重我、陪伴我，没有把我养成白眼狼。他们爱我，我也爱他们，他们不用拿着长辈的身份压我，我也会心甘情愿为他们付出。”
“就像我和你，我从不嫌弃你，一直爱护你，陪着你经历各种各样的事儿，从不伤害你。你是个有良心的女孩，我不用对你提任何要求，你也会想方设法对我好，不是吗？”
突然被点名的梅元瑾有些心虚，因为她觉得自己对他的好，远远不及他对自己的好。
“那如果……我没有想方设法对你好呢？”她问。
“我爱你，所以心甘情愿为你付出，从不计较回报，因为我本就是物质和精神都很富有的人，不缺你那点回报，只要你开心就好。”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蛋，“你不回报我，完全可以。但你仗着我对你的爱，伤害我，那你完了。”
他轻轻捏着她的下巴，“你会失去一个对你很好的人，而你以后可能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人了。”
她嫣然一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如果我一直享受你的付出，却没有对你付出，但我也不伤害你，你会怎么做？”
“我爱你，就会一直对你付出。我爱你，就不会嫌弃你，会无限包容你。只要你不辜负我，为你付出将是我的使命。”
她捧着他的脸，亲了亲他的唇，目光沉沉地凝着他，“魏川凛，你真的好爱我呀。”
“因为，你值得我爱你，你要自信些，不要盯着自己的缺点，我爱你，自然会包容忽视你的缺点。”
她抬手摸着他的浓黑且长的眉毛，“不过，爸妈这么好，你怎么会发现其他孩子的困境呢？”
他仰头亲了亲她，微笑道：“感谢伟大的互联网，让我有渠道了解很多我没经历过的事儿。”
“你为什么要了解这些？你的生活不需要了解这些吧？”
“不，宝贝儿，我需要。”他手掌轻轻按着她的腰。
“第一个原因是，我从小生活优越，如果不跳出我这个阶层，去看普罗大众的生活，我会认为世界上所有家庭都像我家一样和谐富裕，会变得没有同理心，很容易说出一些‘何不食肉糜’的傲慢言论，得罪别人。”
“我当初遇到你，你描述的生活遭遇，我抱着怀疑态度。后来去网上了解，发现像你一样的女孩并不少。”
她说：“那你是该多了解普通人的生活。”
她知道自己的特殊性，但也清楚世间大多数人，没有他这么优渥的条件。
“对。普通人、年轻人才是社会的大多数，是未来的接班人，作为优秀的公司管理者，我需要了解这些年轻人。互联网上，是一个窗口，能到年轻人正在面临的问题和困境，比如是工作压力、就业压力、生活压力、生育压力等等。”
“我跟你说过了，我们开公司一方面是为了挣钱，另一方面是为社会奉献力量，帮着解决问题。”
“你……公司怎么解决这些问题呢？”她眼神里闪着好奇的光，好奇问题本身，也想更了解他。
“我参与管理的所有公司都不准提倡007、996，只有管理层需要时刻待命。我们坚持到点上下班，加班有加班费，周末双休。”
“很多网友反映公司内部踢皮球、抢流程耗时长，我们会自省，建立一套高效的制度。”
他温柔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流连，指尖轻轻抚摸着她的锁骨，说话慢条斯理。
“大环境之下，没有公司能独善其身。我们也要面临公司收益下降的情况，其他公司会裁员，但我们这么久以来，没裁员，只有降薪。”
“降薪之前也会找他们谈话，如果他们选择走人，公司会按照裁员的标准赔偿。”
“我们每年都会创造一定数量的岗位，招聘新人入职。”
她在乡下见过很多失业没工作的人，很清楚一份工作对普通人的意义。他在她心中的形象，逐步变得高大起来。
“针对生育压力，德荣集团旗下开设幼儿园和国际小学，还配了晚托班和校车，最迟一班是晚上七点。只要父母中有一方是德荣系的员工，孩子便可以免费入读。”
她双手捧着他的脸，目光沉沉地凝着他，“默默做了这么多事儿，真伟大。”
“别别别。”他连连摇头，“伟大这个词太重了，我还不够格，你不要给我戴高帽子。”
“不是高帽子，你在我心里就是很伟大。”
他摇了摇头，“没必要把我捧到那么高的位置。我们比普通人掌握了更多的社会资源，回馈社会的义务。我是个商人，在问题中找商机是基本操作。”
“什么商机？”她问。
“很多年轻人都不愿意生孩子，我们针对这个现象，早早开始了宠物经济的布局，从宠物粮食、玩具、日用品、药品、保养品、日常养护、到丧葬，一条龙服务。现在宠物这个板块的公司，挣得盆满钵满。”
“世界上有钱人是少数，下沉市场是巨大的市场，而我们下沉市场的用户就活络在网络上。做生意，最忌不了解用户需求。”
梅元瑾搂着他的肩膀，靠在他的肩上，“你怎么这么厉害呀？你是从小就立志成为厉害的大人？还是变成大人之后才变得厉害？”
她也想变得像他一样厉害，所以想向他取取经。
“我我是什么时候发奋读书的呢？”
她没让话掉地上，“什么时候？”
“有一次姐姐姐夫带我们五个小屁孩到乡下玩儿，我们才知道乡下人民过得这么苦，从早忙到晚，住的房子还破破烂烂。”
“回来路上，看到捡破烂的流浪汉，姐姐姐夫带我去给他们捐钱。我们很心疼这些底层人民，想要为他们多做些事儿。”
“姐姐姐夫告诉我们，要为民族崛起而读书，长大后多创造一个岗位，就少一个流浪汉。我有能力后，一直在践行。”
她摸着他的耳垂，若有所思。
“像我画画、骑马或者上语文、数学课，挣的钱只能养活自己，怎么为社会或者民族提供更多价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