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翻开新的一页却不见后续内容，留给读者的有且仅有雪白一片。
带有球状关节的人偶五指捏住笔记本的一角，以此发力轻轻抖了抖，似乎这样就能把后续的情节从里面抖出来。
这个方法显然行不通，黑塔的目光从手稿之上移开，望着一旁那位若无其事的少女，神色不善。像极了一位小说看到精彩处却发现作者没了后续的倒霉读者。
“没了？”她提起手中的“小说”，向眼前一脸无辜的少女质问。
“没了。”星理直气壮的点了点头。
“下面呢？”黑塔双眼一眯，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下面没有了。”星双手一摊，语气理所当然。
“没有下面你给我看什么！”黑塔扔垃圾似的把手中的笔记本甩到了星的怀里，小巧的脑袋略微抬起，向她质问。“所以你急匆匆的赶过来不是要测试我的模拟宇宙，就为了让我看这东西？”
“感觉如何，你觉得他写的怎么样？”星笑着问她，眼中闪动着名为“期待”的光。
“嗯……”黑塔沉思片刻，给出了个公正的回答。“写的不错，至少比我用来糊弄烛墨学派时写的那些稿子用心。”
“奇怪，这个沃兹·J·索德是谁？能够提出这种水平的问题，博识学会的那群庸人里可没几个。怎么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不应该啊。”
“真没印象？”见黑塔的神色不似作伪，星只能换个思路。“黑塔，你听说过[守恒学说]吗？”
“守恒的维尔特？”黑塔眨了眨眼，对星的这个问题感觉颇为意外。“这条假说在学术圈外似乎没什么名气吧。艾丝妲告诉你的？”
“艾丝妲？”星语气一滞，显然没想到黑塔会这么回答，随即追问。“为什么这么说？她和[守恒学说]有什么联系吗？”
“不是艾丝妲和你提起的吗？看来你身上有趣的地方还真不少。”黑塔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星，漂亮的紫色眼睛中极具侵略性，像是要把星拆开看看她到底有什么秘密。
迎着黑塔好奇且危险的眼神，星神色淡然，静静的等待着黑塔的答案。
“居然没有吓到你，成长的还挺快嘛。”黑塔咕哝了一句，不过她先前想把星解剖研究的眼神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在艾丝妲来空间站之前，她在博识学会中曾挂名过一个身份，那个身份的上头还有一个名义上的老师——斯夫·维尔特。”
“维尔特家族最后的成员，博识学会中最后一位‘守恒的维尔特’。”
“最后一位？”星眉头轻皱，显然对这个奇怪的称呼感到疑惑。
“是啊，最后一位。”黑塔向她解释道。“作为博识学会星空生态学派的创始者之一，安南斯特·维尔特的后裔。维尔特家族原本极尽显耀，在整个学术界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当然，天才俱乐部在他们那个所谓的学术界之外。”说到这里，黑塔不忘解释一句。
“而这种荣耀一直持续到……差不多十个琥珀纪之前？”
“当时一个叫康瑟尔·维尔特的学者在一次意外的实验中突发奇想，提出了一条名为[守恒学说]的假说。并且像是着了魔一样把自己余生的所有时光都投入到了证明这条假说中。”
“不过直到生命的烛火燃到尽头，康瑟尔也没能证实这条假说。在临终之前，他将自己的抱负与研究成果连同遗憾一起全部交给了自己的学生同时也是他的儿子——普利莫·维尔特。”
“这种倾尽自己一生也没有得出成果的事情在探寻【智识】的道路上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比比皆是，因此当时并没有人在意这件事。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条看似不起眼的假说，却葬送了维尔特家族的辉煌。”
“自普利莫之后，[守恒学说]就像是诅咒一般成了笼罩在维尔特家族之上的一朵乌云。康瑟尔没能证明的结果，普利莫倾其一生也同样不能证明，然后这一代维尔特只能将问题留给下一代的维尔特，下一代又留给了下下代，下下下代……”
“就这样，为了验证这个学说的正确与否，一代又一代的维尔特前仆后继，将自己的一身才华都浪掷在证明这条假说中。不计后果的在它身上倾斜了近十个琥珀纪的时间与资源，将原本偌大的家业近乎散尽。可最终，除了越来越多的疑惑外，他们什么也没有得到。”
“等到艾丝妲这位名义上的老师——斯夫·维尔特从他的父亲手中接过[守恒学说]时，偌大的家族此时已经走的走，散的散只剩下他独自一人。维尔特的往日荣光早已不复，只留下了一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烂摊子。”
“他们就没想过放弃这个假说，转去研究其它项目吗？”星蹙着眉，不解的问道。
“好问题。”黑塔神秘一笑。“正好我曾经也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就去稍微研究了一下那个[守恒学说]，想看看它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让那些维尔特们这么奋不顾身。”
“结果怎么样，你证明了那条假说的正确性了？”星颇为意外的问道。
黑塔却没有着急回答她的问题，不紧不慢的向星解释：“那的确是一条很有趣的假说，仿佛拥有魔力一样让人情不自禁的就陷入其中，难以自拔。也难怪维尔特家族一直不能证明它的真伪，因为证明它所需的知识甚至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天知道康瑟尔·维尔特那家伙是怎么突发奇想提出它的。”
“至于我有没有证明出它的正确与否？”黑塔顿了顿，接着在星惊讶的眼神中缓缓摇头。
“就连天才俱乐部的人也不行吗？”星有些愕然。
“也许可以，但没必要。”黑塔摊开双手，无所谓道。
“首先，我对这条假说并没有兴趣，我只是比较好奇它为什么能让维尔特家族趋之若鹜。现在谜题解开了，我自然没有理由继续下去对它的研究。”
“其次就是，就是……”黑塔突然皱起了眉，低声咕哝。“是什么来着，我当年是为什么放弃继续研究下去的想法来着？”
“算了，既然我都不记得了，那应该只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一番思索过后，黑塔豁达的摆了摆手，不再去纠结这个问题。
紫宝石般美丽的眸子上移，黑塔望向眼前的星，目光含笑：“既然来都来了，不如来测试一下我的模拟宇宙？”
“这个先不急。”星沉思了片刻，突然问道。“黑塔，你说这个斯夫·维尔特除了艾丝妲外还有没有其它学生，艾丝妲还有没有其它师兄弟？”
“你这么在意这个[守恒学说]干嘛？再怎么样它也不会比我的模拟宇宙厉害吧？”黑塔没好气的损了一句，还是回答了星的问题。
“斯夫·维尔特还有没有别的学生，这个应该是有的吧？虽然就连他的孩子都不敢接手先人留下的烂摊子，纷纷改了姓发誓不再踏足【智识】的道路。”
“但毕竟维尔特家族的名头摆在那，还是很唬人的。倒也能骗来一两个愣头青当他的学生，不过要不了多久，这些愣头青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后多半都会脚底抹油，溜之大吉就是了。”
“至于艾丝妲还有没有其它师兄弟？”黑塔托着小巧的下巴，细细思索了片刻，悠然说道。“据我所知，她应该是斯夫·维尔特最后收下的学生，艾丝妲入门后没两年，那个小维尔特就去世了。”
“所以艾丝妲应该是没有师弟的。至于师兄？在她入门之前，小维尔特的学生就已经走的差不多了，也算不上是她的师兄。不过好像还真有个傻小子留了下来，我记得他的名字好像是叫，是叫……”
星满怀期待的等待着黑塔的下文，那种终于要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让她喜不自胜，然而黑塔却迟迟未能将那个名字说出，脸色也越来越阴沉。
该死，以前竟从未注意过，艾丝妲的那位师兄在她记忆中的形象竟然是空白一片！回忆触及，却只有一团模糊的影子站在自己面前，不知是在说些什么。
“令使！”终于，沉重的仿若千斤的词语从黑塔的牙齿间生生挤出。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旁的星被黑塔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询问道：“你想起什么来了？”
“没有。”黑塔摇了摇头，抬起头来看着星，眼中闪动着诡异的光。“你还记得我借给你的那张光锥吗？”
“嗯。”星点头，伸出了手。一张散发着紫黑光晕的光锥出现在她的手中，不详的气息浓厚的宛如实质。“我记得你说过，这是你在流光之乱里抢来的战利品。”
“没错，流光之乱！”黑塔终于把握到了事情的关键，“那是一场属于令使级的狂欢。本来这只是一位令使背叛星神的小事，却不知为何被假面愚者得悉，还将这个消息散布的到处都是。
闹到最后甚至连阿哈都亲自下场，拖住了浮黎不让祂干预场下的战斗。忆庭在无数个琥珀纪下积累的财富实在太多，以至于谁都想趁它虚弱的时候上前去咬两口。
只要事先戴上一张愚者的假面，事后再把这段相关的记忆抹去，谁也追究不到你的头上来。”
“这和索德有什么关系，他是假面愚者？”星疑惑道。
“索德？呵，原来这本笔记就是他留下来的。”黑塔冷笑一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一招‘灯下黑’啊！倒是个懂取舍的角色。”
黑塔没有着急回答星的问题，而是领着她走到了办公室的一处画像旁，荧幕上投影出一个气质雍容的女人，即便看不见她的脸也不难想象其五官的惊艳。
“寂静领主波尔卡·卡卡目，天才俱乐部#4。她在全宇宙的范围内摧毁了自己的肖像，从此销声匿迹。”
“而那个叫索德的家伙，做的甚至比寂静领主更绝！他竟然把有关自己的记忆从别人脑子里抹除了。这种事，除了在流光之乱中借忆庭的手段做到，再无第二种可能！”
“可艾丝妲，不，很多人应该都还记得他？这说不通啊。”星不解的问道。
“因为你们太弱了。”黑塔冷冰冰的说出了真相。“想要把自己从宇宙里所有生命的记忆中抹去是何等艰难，除非星神出手，否则几乎不可能。于是这家伙就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
“只要把所有能对他产生威胁的人记忆中有关他的部分全部抹除，那就简单多了。星神没有必要，宇宙中的令使又才有多少人？可即便如此，那家伙也还真是够大胆的。”
“我不过是觊觎有关星神的记忆而已，他倒好，那恐怕是动用了【记忆】的根基，算是触犯了星神的权威。此间事了，恐怕连浮黎都不会放过他！”
星被黑塔的话惊的说不出话来，许久才干巴巴的说出一句：“可你现在不还是有了有关索德的记忆吗？”
黑塔摇了摇头，解释道：“这只是暂时的。记忆就好比是用铅笔在纸上写字，哪怕被擦去了也会留下些许痕迹，仍有机会再度记起。而有关他的记忆却像是在沙滩上留下的字，随着潮起潮落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现在，我脑子里有关他的印象又开始变淡了，除非一直自我提醒有关他的事，否则我恐怕下一秒就又会忘记这个索德是谁。”
黑塔挥了挥手，示意星离开：“你先走吧，今天就不用去测试模拟宇宙了，让我来好好想想那个家伙到底是谁！”
“唯有令使级的实力，才有资格在流光之乱中分一杯羹，而有这种实力身份的，宇宙中数量可不多。”
“那么问题来了，这家伙到底成为了谁的令使？这些年可从没听说过有谁得到了星神的注视啊，总不能是迷思吧。信仰【神秘】的那群家伙可向来是把【智识】视作死对头的。”
见黑塔这里问不出个结果，星也只得叹气，“那你继续想吧，我先走了。”
临出门，她想了想，将笔记留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冲黑塔嘱咐了一句：“记得帮我还给艾丝妲！”
不是她不想亲自去还给艾丝妲，顺便就索德的事情问个究竟。
只是对方之前已经糊弄过她一次了，显然是不想告诉星这段过去，那么她也没必要非得去刨根问底。
毕竟她一直追查索德的事不放，说到底也只是因为……
“所以你让我知道这些到底是想干什么啊？余烬。”星伸出手，轻轻点了点眼前只有她能看见的金色支流，那连接着她与一位绝灭大君。
“所以，你到底会不会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呢？”
星低吟道，目光闪烁，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