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黄杨躺在床上，看着江羿绵发过来的行程调查表，脑子反复回想，怎么也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怎么就答应了和江羿绵去约会呢？不是说好了等江羿绵放弃吗？
当时的情况其实很简单，两个人的椅子之间只隔着不到两米的距离，一转头就能聊天，都不用特意加大说话的声音。可他们却非要低着头，偷偷摸摸在手机上用文字聊天。
黄杨大概是有听不了别人说软话的毛病。江羿绵一句“你一个人太苦了”，平平无奇的几个字，没有带任何“心疼”之类的词语，黄杨却从中感受到了疼惜。
在意的人一句关心的话，比刚开刃的刀子还锋利，一下就划破了黄杨的伪装。
他突然就很委屈，凭什么我不可以得到幸福呢？我又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于是在江羿绵提议明天带黄杨约会一天，试试不贵的恋爱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明天是一月之期的倒数第二天，黄杨恍惚地想，这好像是最后和江羿绵亲密相处的机会。
那一刻，他被妄念附身，连糖葫芦袋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点糖渣也不想放过。
答应也不会怎样的，他安慰自己说，而且如果有一段约会，以后偶尔回忆，也不会觉得遗憾了不是吗？
于是他抿着唇点开那个表格，填下了自己明天的行程安排。
早上英语课，中午食堂吃饭，然后是写真拍摄，修图和美工兼职，下午广告基础课，然后吃晚饭，家教，晚上继续修图做兼职任务……
这么一列表，黄杨发现自己还挺忙，根本没有什么时间去谈恋爱。
他突然有点后悔。
可是江羿绵在他头脑发热发出“好”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截图保存了，当时还把相册截图发给黄杨看。甚至在上床睡觉之前，江羿绵还特意提醒过黄杨不要忘记明天的事。
黄杨开始思考，如果我言而无信说反悔了江羿绵会怎么样？
对方明显是想打消他对恋爱避如蛇蝎的观念，鼓励他勇敢追求幸福。这时候说反悔，岂不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
思考一会儿，黄杨还是没想到该怎么办，于是他放下手机打算听天由命。说不定明天下大雨就没法约会了呢？
放下手机的人去了阳台，收自己晒干的衣服。
他出去没一分钟，赵寒星也打开门出去了。
赵寒星站到了黄杨旁边。
“杨哥。”
黄杨以为他也要收衣服，就喊他等一下，“我马上收完了。”
“我不用撑衣杆，”赵寒星说，“我是有事想问你。”
“你说吧，”黄杨放下撑衣杆，准备把短袖里的衣架取出来，他边收拾边问，“有什么事？”
“江羿绵喜欢你。”
好一个肯定句，黄杨低头取衣架的动作一顿。
黄杨眨眨眼，然后抬头看他，表情很不可思议。
“你听谁说的？”黄杨笑得很奇怪，“这是从哪里来的谣言啊？”
看到黄杨慌乱但并不意外的眼神，赵寒星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了。
赵寒星摇摇头，“杨哥，你们太明显了。”
什么叫太明显了？黄杨张张嘴，想到今晚玩游戏时大家一步步的试探，想到江羿绵这一个月的“追求者”行为，又闭上了嘴。
他这个时候不说话就相当于默认。
于是赵寒星问出了自己真正想问的问题：“你知道他喜欢你，对吧？”
黄杨低头摆弄手上的衣服，“嗯”
“他最近是在追你吗？”赵寒星又问。
“……嗯。”
又是一个字的回答。
看着低着头一个劲在地上找“黄金”的人，赵寒星突然有种自己是恶婆婆的错觉。
于是他笑了一下，“嗯，他喜欢你，我看得出来。那你呢？”
黄杨的手指捏紧了塑料衣架，不敢说“喜欢”，又不想说“不喜欢”。
“我……”
他“我” 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赵寒星叹了一口气，“你今晚说有一个心动的人，应该就是说的他吧？”
黄杨低着头，选择不回答。
“可是我觉得你好像不喜欢他。”赵寒星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一个人的喜欢是像你这样的，不争取，不主动，也不挽留。”
黄杨一下子抓紧了手里的衣服。
“籁籁说你们有个一月之期，不知道现在结束没有？”赵寒星自言自语，“如果没结束你就听听我后面的话。如果结束了，你就当我没说过。”
“这是你们俩的事，我本来没资格说什么，但是作为你们共同的朋友，作为一个有点恋爱经验的‘前辈’，我还是想问你一句话。杨哥，没人会愿意一直付出，这样的人是傻子。这么多年，我也就见过一个江羿绵。傻子一向是一骗一个准的，你就那么确定以后他遇到的人会比你好吗？你想过这个傻子再傻多少次才会如愿得到真心吗？”
黄杨没法回答赵寒星的问题，他陷在自己的沉思里，久久不能回神。
不过赵寒星并不是真的想得到一个回答，他只是想做个提醒。这些话说完，他就走了。
黄杨的恍惚情绪持续到他上床休息，躺在床上伸手去摸手上的珠子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心神不定以至于忘记摘掉手上的手表。
可是宿舍已经关灯，阳台的窗帘也拉上了，现在宿舍里面完全是黑暗一片。他的手机又放在下面充电，没法开手电筒……黄杨抿着唇，把手表放到了床边的网格置物篮里。
然后他握着左手的木头珠子，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宿舍里安安静静，大家都在为周一的早课养精蓄锐，就连吴青籁也没有熬夜。
只有黄杨睡不着。
他酝酿了好久，不断尝试适合身体入睡的姿势，但还是一点也不想睡觉。
处于补偿效应，人在丧失一种感知的时候其他感知就会更加敏感。黄杨闭着眼睛，甚至感觉自己听到了手表指针转动的声音。
其实不是错觉，手表指针确实在转，只是平时会被忽略的声音今天被思绪纷扰的人注意到，显得格外吵闹。
黄杨往左侧躺，试图把头埋进胳膊和被子的小空间里，以躲过那道规律的“噪音”。
好像有点用，至少指针的声音变小了。
但是好像又没有用，黄杨这次听到了别的声音，比如不安定的心跳，比如被流水冲刷的血管。
他更加睡不着了。
大概是被他的辗转反侧吵醒，头顶上方的帘子被拉开，江羿绵从那边探出来一个脑袋。
“怎么了？”江羿绵小声询问，“哪里不舒服吗？”
默默在心里想的人突然出现，任谁都会被吓到。
黄杨仰头看他，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嗯，有点呆，有点可爱。
于是江羿绵笑了一下，“嗯？莫西莫西，听得到吗？”
黄杨也笑了一下，“我吵到你了吗？”
“我还没睡呢。”江羿绵说。
江羿绵已经上床有一会儿了，居然还没睡觉？
黄杨就问他：“你在做什么？”
江羿绵歪着头，“我在做明天的约会清单。”
说到明天的约会黄杨就心虚，只敢小声说一个“哦”。
江羿绵又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黄杨轻轻摇头，“我就是单纯的睡不着，手表有点吵。”
睡不着总有个理由，手表就是黄杨给自己找的理由。
江羿绵抬起头往这边看，很快找到了他说的手表。
找到之后他问：“是要调闹钟吗？”
“不是，就是上来的时候忘记取了。”黄杨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江羿绵朝他伸出手，“那你把它给我。”
黄杨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表递给了他。
拿到手表之后江羿绵就动手把指针关了，让它永远停留在23点33分。
弄完他又把手表还给黄杨，“先关一晚上明天起床再打开。对了，明天是我们的约会，你想几点起？我叫你。”
黄杨拿着冰凉的表盘，反应了一下，然后说，“和往常一样吧。”
“好，”江羿绵点点头，“那晚安？”
黄杨下意识回了一个“晚安”。
已经说了晚安，江羿绵却没有立刻回去。他看着黄杨，似是感慨又像是随意一说，“你都好久没和我说晚安了。”
黄杨微微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江羿绵自言自语，“具体时间的话……好像是从上个月教室那天开始，就再也没有说过了。”
黄杨下意识就想说“对不起”。
但江羿绵只是这么一提，并不是要和他复盘感情发展。
“睡觉吧杨哥，明天见。”
黄杨把“对不起”咽回肚子里。
“……明天见。”
日有所思者往往夜有所梦。
黄杨梦见自己站在小巷里，巷子尽头站着江羿绵。
巷子越变越长，黄杨和江羿绵也离得越来越远。然后在某一个长度，这种变化停下了。黄杨再看巷子尽头的江羿绵，却发现他坐在一个小小的筐里。
梦里的黄杨突然很不安，于是他走向江羿绵，一步两步，越来越快，渐渐的，他又开始跑。
令他不安的因素出现了，一个看不清脸的人从巷子外面走出来，站在江羿绵旁边。
江羿绵仰头对着那个人笑，笑得很开心。那个人却突然伸手，推了一把江羿绵坐着的筐。
小筐子变成了大筐子，还多了四个轮子。江羿绵被这个筐带着往下面跑，巷子尽头多了一个大坡，江羿绵和大筐子从顶上往下滑。
江羿绵不笑了，江羿绵转头看这边的黄杨，表情很委屈。
黄杨跑得越来越来快，他要去追那个筐。
可是他怎么也追不上。
筐子已经开始加速，黄杨的速度完全比不上它。
黄杨并不放弃，他一直跑一直跑，跑得呼吸开始发疼也不肯停下，他要去救江羿绵。
一个被困在筐里往前跑，一个在后面追，他们怎么也不能相遇。
跑着跑着，前方突然多出来一个悬崖，黄杨眼睁睁看着江羿绵和那个筐一起掉了下去。
然后黄杨就醒了。
然后黄杨就看见了江羿绵。
梦里如落石坠落的人好好的站在床边，正扒着栏杆看黄杨。
“醒了呀，我正想叫你呢，现在起来吃早饭吗？”
“江羿绵。”黄杨的声音有点哑。
“嗯，怎么了？”
黄杨只是突然很想叫一下江羿绵的名字，叫了之后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你……”他停顿了一下，“起得好早。”
这句在他的想法里很正常得话，在江羿绵听来却像撒娇和抱怨。
“是，我起太早了，”江羿绵轻笑，“要不你再睡一会儿？哥哥？”
什么哥哥？！
“你叫我……”黄杨一下就瞪大了眼睛，“你别这样叫我！”
黄杨被很多人喊过“黄杨”、“杨哥”，也被很多人喊过“小杨”，还有人喊“小杨哥哥”、“黄杨哥哥”、“小哥哥”，唯独没有人喊他“哥哥”。
其实也不是没有，只是像江羿绵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神态的没有。
那样荡漾的表情，那样婉转的调子，好像他喊的不是“哥哥”，而是“情哥哥”。
“好吧，”江羿绵瘪瘪嘴，“那你要起床吗哥？”
好像也不对，单个字的“哥”比两个字的“哥哥”涵盖更多，一样可以像情人昵称。
看他一副不太接受的表情，江羿绵立刻就撅起了嘴，“总不能‘哥’也不让喊吧？哪有人约会喊兄弟称谓的嘛。难道就因为我们是‘试约会’，杨哥就这么敷衍我吗？”
嗯，在他看来，“杨哥”是兄弟称谓，“哥”和“哥哥”不是。
黄杨觉得好像“杨哥”也不能喊。这根本与称谓无关，江羿绵这种状态，喊什么都很让人害怕！
“你今天都要这样说话吗？”
“我说话有哪里不对吗？”江羿绵乖巧一笑，“人家明明说的都是心里话呀。”
黄杨觉得不行，“这样太奇怪了，你变回来，不然我就要反悔了。”
江羿绵的嘴巴一下撅得更高，“哥哥不喜欢我这样吗？可是你昨天还说喜欢甜美的，现在是又喜欢性感的了吗？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得到了就不珍惜呜呜……”
听到这里，黄杨算是听出来了，这根本就是别人的剧本。
“别演了江羿绵，”黄杨叹气道，“真的很怪。”
江羿绵“哦”了一声，放下准备捂脸哭的手。
“这些话你从哪里学的？”黄杨好奇的问。
“籁籁的粉丝发在评论区的。”江羿绵老老实实地回答。
黄杨居然觉得不奇怪。
吴青籁那个半吊子感情大师，天天上网磕cp，这个圈混一下，那个圈插一脚的，粉丝复杂程度堪比他上学期骂了一星期的高数。人是正经的不正经的都有，教的东西就更加五花八门。江羿绵这一学，直接换了个人设。
黄杨又叹了一口气，“江羿绵，你正常发挥就好。”
江羿绵笑嘻嘻，“好的呀。”
黄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