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会。
沈望舒坐在台上，面对林立的摄像头，双手在桌子下紧紧地握成拳头，助听器里面传来吵杂的声音，太吵了。
对于习惯了安静的沈望舒来说，从戴上助听器的那刻开始，那些声音就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再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躲在自己的世界里面。
飘忽的眼神，涣散的思绪，在一双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时，全部收了回来。
沈望舒低头，看到附在自己手背上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宽厚的手。
沈望舒对秦雁回的印象，是在沈山南决定让他们订婚开始，才有的。
秦雁回看起来很容易相处，脸上总是带着一抹让人觉得舒服的笑容。就像现在，在她心绪不宁的时候，他覆过来的手，以及他那双能稳定人心的眸子，给了沈望舒不小的安全感。
可是再想要透过那双眸子去探究更多，沈望舒做不到了，不是她不愿意去尝试，而是秦雁回刻意在回避。
他们两个之间，隔着一层看得见摸不着的纱。想要伸手去抹掉，却怎么都没办法摸到，一直横亘在两人之间。
“没事，我在。”秦雁回只对沈望舒做了一个口型，他知道她看得懂。
在闪光灯下，沈望舒对秦雁回点点头，不管出什么事，他都会在。
沈山南去世的时候他是这么说，她和薛宜明分手时他是这么说，现在宣布沈山南病逝的消息时他还这么说。
沈望舒除了对秦雁回说谢谢之外，不知道该说什么。
记者会开始，各位媒体就今天被爆料的萧乾是沈山南亲生儿子这件事进行了详细的询问，他们的语速是正常人的语速，但是对沈望舒来说，听起来比较吃力，最后，她索性不听了。
只听着嘈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
“沈小姐，为什么今天的记者会就您和您未婚夫来参加，沈先生不出面澄清一下？”
那么多问题，沈望舒就这一个听得格外清楚。
为什么，沈山南不出面澄清？是不愿意出来，还是因为什么事情被困住了，出不来？
沈望舒身子微微前倾，调整了话筒的位置。
她这个动作，让会议厅里面一下子就安静起来，那么多问题之后沈家大小姐终于要给出一个答案，那么这个答案是……
“萧乾先生，”沈望舒开口，对于语言初学者来说，她的发音不算标准，但胜在声线干净清澈，“是我父亲的儿子，没有像报纸上写的，是私生子。我和爷爷奶奶，一直欢迎他回家。”
媒体都知道，沈望舒以前听不见也说不来话，后来做了手术带了助听器，才开始学说话。
她的语速不快，但是准确地表达了记者想要知道的一切。
萧乾，的确是沈山南的儿子，沈家的人也积极地欢迎萧乾回家。
“至于我父亲，两个月前已经……病逝。”
“啊？”媒体集体发出一声惊叹，沈山南已经病逝？还是两个月前的事情，竟然到现在才公布！
他们终于按耐不住，也不管台上的沈望舒是个刚刚接触这个世界声音的学者，他们拿着话筒准备涌上来。
会议厅内的保安立刻站成一排挡在台前，将沈望舒和那些媒体分成两个世界的人。
看着激动的媒体，沈望舒不由得往后缩了一下，以前从未面对过这种情况的她，被吓到了，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秦雁回原本握着她的手，改为扣着她的肩膀，让她颤抖的身子渐渐平复下来。
惊慌的眼神向秦雁回投过去，她想走，想离开这个地方。
却在惊鸿一瞥时，看到了那个还坐在记者席上的男人。
男人穿一身黑，黑色的皮衣，黑色的T恤，黑色的休闲裤，整个人笼罩在黑暗之中，笼罩在阴郁之中。
目光穿过人山人海，沈望舒和薛宜明的目光对上。
匆匆一瞥，沈望舒即刻把目光收回来，她看不得薛宜明那样的目光，她曾经说他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目光，拥有最干净的灵魂。
可是后来，他们还是分手了。
秦雁回看着不受控制的媒体，早就预料到这个局面，所以预先安排了两倍的保安在这边，才算是稳住了他们。
“各位，如果你们再不控制自己情绪的话，今天的记者会就到这里结束。”秦雁回对着话筒，带着几分胁迫力地说道。
想到明天的新闻内容，各家媒体开始收敛，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继续今天的记者会。
心有余悸，沈望舒看着话筒心情就变得格外烦躁。
只听着秦雁回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待会你什么都不要说了，把这里交给我。”
沈望舒感激地看了秦雁回一眼，他冲她一笑，手搁在她的耳边，就那么几秒钟的时间里面，秦雁回把她耳朵上的助听器取了下来。
然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听不到闪光灯的声音，听不到媒体那些尖锐的问题，听不到……
也听不到秦雁回的声音。
记者会重新开始，接下来的局面，被秦雁回完美地控制住，记者抛来的问题，他一一接住，滴水不漏回答。
沈望舒不知道他们到底问了什么，也不知道秦雁回回答了什么，她的目光往那个空了的椅子望去。
薛宜明走了。
记者会结束的时候，沈望舒看到记者们的脸上都露出了笑容，沈望舒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秦雁回就牵着她走了。
一直到车上，秦雁回才问沈望舒，要不要戴上助听器。
沈望舒摇头之后，又点头，其实不是所有人都有耐心看她打手势，想起那个人，就在她打手势的时候，不愿意看她比划了什么，就算看，也是一脸“我看不懂你在说什么”的样子。
所以，她去做了手术，戴了助听器，去听这个世界的声音，听他的声音。
她听到了全世界的声音，却很少再听到他的声音。
她为了他做出了最大的改变，他却没有半点变化。
秦雁回帮沈望舒戴上了助听器，四周的声音被放大了好多倍传到耳中。
她问：“最后结束的时候，你和记者，说了什么？”说了什么，他们会笑。
秦雁回知道她不需要再看他的唇形才知道他说了什么，便转头去系上安全带，启动车子。
“秘密。”
……
萧疏收了手机，看完整个记者会，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沈望舒轻而易举就在记者面前承认了萧乾的身份，但是却没有问过萧乾的意思，等到萧乾从警察局安然无虞地出去时，面对的就是全世界的关注。
哦，原来萧乾不是萧霁月的儿子，而是林清欢和沈山南的孩子，萧霁月给萧乾当了继父。
这些事情放在普通家庭上，自然没什么，谁还不允许有个继父的存在了？
但是萧乾不一样，他拥有太多光鲜亮丽的头衔，他存在的本身就是一个骄傲，而这件事一出，在他辉煌的历史上，舔了不太明亮的一笔。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萧乾承认了自己是沈山南的儿子，那也是要他自己主动公开，而不是被迫澄清。
萧疏面上全是忧虑。
警察从办公室里面出来，对萧疏道：“局长说给你和萧乾安排了见面，你跟我去吧！”
得来不易的见面，萧疏本应该跟着警察去的，她想见萧乾，想表达自己的关心和担心。
“等一下，我不去见他了。”萧疏停下了脚步，又补充道，“有个人应该比我更想见他。”
……
咖啡还带着余温，被许沫握在手中，她听着乔虞的话，除了唏嘘，还是唏嘘。
末了，乔虞将一次性的咖啡杯扔到垃圾桶里面，而后走到许沫身边，将她轻轻拥着，给她一个拥抱。
“祝福你和萧乾。”
“谢谢。”许沫轻轻地拍了一下乔虞的肩膀。
许沫不讨厌乔虞，乔虞是一个让人讨厌不起来的人，乔虞是许沫想要成为的那种人，敢爱敢恨，洒脱，拿得起放得下。曾几何时，许沫也想要做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却一次又一次地失败，最后只能做一个让她自己觉得讨厌的人，一直生活到现在。
她看着乔虞迈着优雅的步伐往外面走去，仿佛看到了她头顶上那顶无形的皇冠。
先前乔虞说，萧乾没有爱过她的时候，许沫能够明显感觉到她的失落，如果不是真的喜欢过，眼神当中不可能会流露出那样的情绪来。
所以，这个世界上少一点你爱我，我爱他，他爱她的戏码，会简单很多。
回到先前来的地方，萧疏就见到许沫一人，目光越过许沫的肩膀，却也没见到乔虞。
“她从另一个门出去了，等律师。”等律师来了，签了离婚文件，就离开。
萧疏点了点头，而后才说道：“你去看看我哥吧，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十分钟对于许沫来说，也是奢侈，她先前来的时候，做好了见不到萧乾的打算的。
她更是不知道，这十分钟是萧疏放弃了自己去见萧乾的机会，留给她的。
在警察的带领下，许沫一路往会客室里面走去。
会客室的门打开，阳光从门外照进来，刺眼。
萧乾抬手遮住双眼，抬手时，手铐发出几声脆响，在空旷的会客室里面显得特别刺耳。
大概萧乾怎么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和许沫在警察局的会客室里面见面，他带着手铐脚铐，看着她走进来。
许沫踩着阳光走进去，警察在许沫走进去之后，把门关上，把阳光关在门外。
坐在萧乾对面，许沫看了面前这个男人足足一分钟，他下巴上长了青胡茬，眼框里面充斥着血丝，身上穿的西装也有许多褶皱。
“萧乾，你可真能耐了，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许沫开口，声音清淡，听不出情绪。
萧乾倒是淡笑一声，“那你不还是来了？”
“现在不来，我怕以后再去见你，就是在监狱了。”
“再惨，我也不至于把自己弄到那种的地方去。”
“也是，你萧乾无所不能，这点地方能困住你？”
“看来你对我的评价很高。”
不是许沫对萧乾的评价高，是她一直都觉得，萧乾是个很厉害的男人，就算现在身处困境，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一定会脱困，一定会再次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才是许沫认识的萧乾。
一时间，会客室里面安静下来，萧乾知道许沫是故意让气氛变得缓和一些，她从一开始进来就努力地找话题，努力让她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担心。
萧乾都知道。
“说好了今天下午去接你，没能兑现，是我不好。”萧乾道，语气中是诚心道歉的态度。
“你也知道你不好，所以，就快点和警方说清楚，我再给你一个去接我的机会。”在两人的关系当中，许沫鲜少主动，这么说着要给萧乾一次机会的，还是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