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楼道里安静了几秒。
一声轰然巨响，那扇刚才怎么也敲不开的门突然大开。
有个人影如狂风似的扫过去，留下的空气滂臭，熏得她俩脑中空白了一瞬，随即屏住呼吸。
这是什么味啊……
污浊，油腻，还带着一种能让人联想到乱葬岗的阴冷和腐臭。
冯云霁在气味略微淡去的一瞬间忽然觉得自己不但是个勇士，还是那种意志力极其坚定的死士——她竟然忍住了，没有当场吐出来。
冯云霁避开鬼邻居的视线，给虞听泉塞了一张符纸。
与此同时，虞听泉也给她递了一枚丹药。
两只握紧的拳头在半空中撞到一起，两人都是一愣，展开手掌，露出藏着的东西。
“……”
这两样东西的效果不用多解释了，肯定是用来清新空气的。
她们相视一笑，接下了对方的礼物，躲在阴影里偷偷用上，免得等会儿还没开口就先呕了出来，影响谈判效果。
冲出去的显然是那个溺水学生的父亲。
虞听泉看向他的背影。
他穿着破洞背心大裤衩，头发油腻打卷，最上层已经白了，大概是伤心过度导致的一夜白头。
这个位置看不到他的表情，只听见阴森空洞的声音逼问道：
“是你害了我娃？”
“……”
语气非常平静。
梁进宝却不这么觉得。
面对这个眼睛血红的中年人，他感觉自己头顶已经悬了一把利剑，随时会掉下来把他贯穿。
他想往后缩，被身后的白墙挡住了。
“是不是？”
那道声音渐渐急躁。
“说话啊！”
“到底是不是你！”
学生父亲的力气大得惊人，一拳砸穿了梁进宝身边的木门！门后面的水表也被他打飞了。
而他的拳头只是擦破一点点皮。
皮下……渗出乌黑的血！
梁进宝一哆嗦，猛然想起一件他以为早已忘记的往事——火灾发生前他听见楼里闹哄哄的，几个邻居要打120，好像是因为……
那个男学生的爸爸喝药了！
…因为他对那个男生做的一次恶作剧，父子俩都选择了自杀这条路……
两条命……不，不止他们俩，还有更多人……梁进宝哪里敢承认，这些都是死人，他们就算不是为了送他下地狱，也会让他求死不能！
他拼命摇头：“不是我，不是我！”
冯云霁带来的这些鬼邻居都认得他，见他不认账，纷纷暴动，露出漆黑如焦炭、缺胳膊断腿的真面目。
呕哑的声音在风中指责。
“不是你……还能是谁？”
“不要脸的东西，我孙女在楼下玩，你骗她去小树林，还差点扒她衣服！死变态，老天没眼啊，死的怎么不是你！”
“就是这个贱人，他笑我家小宝是娘娘腔，小宝好几天不愿意说话！”
“他把我老太婆的拐杖踢到楼梯底下，害我爬着下楼捡……”
“我还有一个月就能退休了，老同学早就约我去旅游，我一直说没空、工作忙……她就一直等我，一直等到今年查出癌症……我们说好了一起去凤凰古城穿苗服拍照，我票都订好了。”
一道佝偻枯瘦的身影双手捂住脸，声音是颤抖的。
可是鬼魂哭不出眼泪，她连发泄情绪都不能酣畅淋漓。
聚在这里的全是苦主。
他们走得不明不白，罪魁祸首却在外面享受了多年荣华富贵，吃得白白胖胖。
“天师说，是他上门找那个疯婆子吵架，楼里才会着火……大家都是被他们两个害了啊！”不知道是谁吼出凄厉的一嗓子，惊醒了众人。
疯婆子，也就是电锯鬼的母亲郑阿婆，缩在暗处偷听他们谈话，见势不妙就要溜走。
虞听泉抬起手，指着她，轻叱一声：“追。”
藤蔓迅速窜上去。
阴藤能碰触鬼怪的躯体，而且有一定的束缚作用，将郑阿婆绊倒。
她被一拥而上的众鬼摁住，一顿暴打，形体一度濒临消散，靠着鬼楼的阴气苟延残喘，勉强聚出形体，狼狈地趴在墙角不吱声。
“做了鬼，反倒让她脑子正常了不少，竟然也知道廉耻了。”虞听泉感慨。
冯云霁耸肩：“知道，但不多。”
果然如她所言，安静趴着的郑阿婆只是短暂蛰伏。
趁着周围的鬼不注意，她嘴里凸出两排尖牙，张到最大，狠狠咬向身旁的邻居。
邻居被咬住手腕，整只手在她嘴里，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就是一截光秃秃的断腕，顿时大怒。
两道鬼影撕打起来，从这层楼打到下一个楼层。
有的鬼跟上去看热闹，更多的邻居留下来，为了等梁进宝的结局。
“让我吃了他吧……求你了。”男学生的父亲跪在冯云霁面前。
冯云霁一身法袍，随身带着一堆法器和符纸。
且不说修为高低，只说身份——她的外甥是这个梦境的主人，而她是这里的监察者。
梁进宝还活着，作为一个活人被特殊手段召唤进来，如果冯云霁不点头，这些鬼怪贸然吃掉他，多半会引起外界的不满和忌惮。
常在外面活动的修士最多只有四五十岁，轻易不敢跟一群厉鬼硬碰硬。
要是他们请出闭关的老祖宗，这些犯忌的鬼就惨了。
“我儿子死得冤枉，我没本事，生前没保护好他，死后也找不到他，我心里苦啊！”
男鬼眼角流出两行血，苦苦哀求。
“只要让我杀了这个混蛋，让我吃他一块肉！出了这口气，我让你们随便处置，上刀山下油锅，怎么都行！”
冯云霁很想一口答应，但是有些话在她这个位置不方便说。
她也无奈。
自己明明已经把苦主们找来了。
他们完全可以不要开口求她，想做什么尽管去做！
事后她写报告的时候就说自己能力不足，实在拦不住……稀里糊涂也就结案了。
偏偏眼前这位大叔太过死板老实。
真是……多此一问！
虞听泉看出苗头，干脆地塞了一根藤条给男鬼：“啰啰嗦嗦算什么男人，你要是不敢动手，那就我替你？”
男鬼看看她，又看看冯云霁。
冯云霁转开眼神，仿佛没听见也没看见，哼起小调：“咱们老百姓，今儿个真高兴……”
“……”
“我明白了。”
他终于醒悟，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血红的瞳孔中浮现出清明，感激与笃定。
握紧藤条，他狠狠抽向梁进宝。
“畜生，去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