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那天，方识晨和陈丰一同前往机场。
他对陈丰的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在登机口离别时自然红了眼眶。
傍晚回到寝室，其余三人皆是一愣，刘洋竟安分许多，一句话也没刺他。
很久没回学校，第一夜竟无法入眠。
余博衍一直陪他聊微信，自从上次他们在电话里争执，面对这人他总有一丝心虚。
他无法忘记白嘉珍所说，也难以想象这人为他付出了多少。
以前他不顾方文宏反对，坚持“斗争”，只要能和余博衍在一起，什么委屈他都可以承受。
余博衍宠他、爱他、全心全意照顾他，他认为这些“委屈”实在算不了什么，他们永远是平等相爱的恋人。
然而没想到事实并非如此，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那人竟为他付出如此之多……
漆黑寝室，呼吸声、鼾声此起彼伏。
他在黑暗中瞪大双眼，脑子里不停回闪前年三四月、最爱肌肤相亲之人对他“毫无兴趣”，他背弃约定，居然还敢妄自猜疑。
他又想起方文宏的耳光，余博衍不仅没有记恨，还用尽全力帮助方宇，甚至不惜卖掉母亲的遗物。
他心乱如麻、头痛欲裂。
他们永远不可能平等、他永远欠那人！或许白嘉珍说的对，他们能在一起，完全是靠余博衍不停的付出和牺牲……
第二天上午，由于缺乏睡眠、长时间缺课，一整节主课方识晨居然都在出神。
回到寝室，乔磊看出他魂不守舍，主动关心：“方哥，还因为家里的事困扰吗？还是说有哪儿不舒服？”
他摇摇头，“可能昨晚没睡好。”
乔磊将厚厚一叠资料放在他桌上，“这学期你缺了很多课，这是我整理的所有主课资料和笔记，你不用跟我客气，希望这对你有帮助。”
“谢谢。”他真心感激，回之一笑。
下午没课，他决定在寝室补眠。
刚上床，不知是否是错觉，胡志明打游戏的声音突然消失，空气竟变得安静……也好，他趁机睡个好觉。
傍晚，迷迷糊糊中闻见一股香气，肚子也咕咕乱叫，他爬下床准备出门觅食。
没想到桌上居然有一份盖饭。
“呃……”胡志明扭扭捏捏，“我刚出门帮隔壁寝带的，没想到他吃了，多的一份给你吧，你中午是不是也没吃？”
“……我不要，你自己吃吧。”他不想接受
“我吃过了，现在也吃不下，一份饭而已。”胡志明有些懊恼，“给你你就吃呗，事真多……”
他真想把饭扣这人头上，不过做不来这事儿，便直接放回这人桌上。
“不会好好说话就别和我说话，烦不烦？”
胡志明脸色泛红，“真是欠你的……我专程出去给你买的行了吧！爱吃不吃！”说完转身出门了。
“嗯？”
方识晨面露惊讶，看着他的背影只觉莫名其妙。
不过这段小插曲很快被他忘却，他心事很多、要补的作业也很多，实在没精力计较。
不知为何，分明才十一月下旬，方识晨竟已感觉寒冷。
回学校满一周，他渐渐恢复学习状态，当他以为生活趋于平静时，突如其来的电话却再次让他陷入绝境……
凌晨十二点他跑出寝室，以最快速度打车赶往机场，一路上脑子里全是周俊柏的声音。
“识晨，方爷爷下午睡着后昏迷不醒，医生说可能快不行了……”
跌跌撞撞“飞”至售票处，最快的航班也要明早八点，他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办，怎么可能？
“不！”
他绝望瘫坐在售票大厅、目眦欲裂——这一定是一场噩梦，怎么可能呢？他走时爷爷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行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铃声响起，他上肢颤抖着、慌张去摸，竟直接将手机摔了出去。
他赶紧捡起来，还好没坏！
“识晨，你在哪儿，我联系了人，他马上来接你，最快明天一早可以到荣城。”
他大脑一阵轰鸣，周俊柏如此着急，仿佛最坏的情况即将发生……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分都度日如年，可神奇的是，他双目圆瞪，却丝毫不记得如何上车、以及一路到达医院的过程。
初冬天气还未严寒，世界由黑变黄再变白，日出好似很灿烂。
今日天气晴朗，他竟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火急火燎般跑到急救室外，只见红灯熄灭、周俊柏一言不发。
“不……”
他被什么扼住嗓子，浑身抑制不住发抖，心脏和大脑似乎裂开。
他颤颤巍巍上前抓住那人，神情几乎破碎，气若游丝的问：“我爷爷呢？”
周俊柏反手扶住他，稳重而沉痛：“识晨，方爷爷走了……”
“轰——”
世界再次天崩地裂，心如裂土被劈成碎块，难以承受的哀痛翻滚在大脑和胸腔，使他喘不上气，很快竟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彻夜惊惧未眠，即使大脑强制关机，梦里依旧是一片乱象，充斥着喧闹呼喊，不得安宁。
不知过去多久，他受不了这喧闹，猛然睁开双眼，脑袋仿佛被沙包砸过，又沉又痛。
周俊柏一直守着他，见他梦里一直皱着眉头、现下眼里血丝根根分明，心又悔又疼，下意识想伸手抚去这眉间愁。
还未动作，方识晨已奋力坐起，声嘶力竭：“爷爷！”随即身体晃动，竟要再次栽倒。
周俊柏赶紧扶住他，“节哀，识晨……振作一点，方叔叔已申请取保候审，晚上会回来，你这样子，不更让他痛心吗？”
“不！”
他绝望难忍，恨不能这只是一场噩梦。
可如果是梦，为什么没有尽头？
他无法理解，短短几个月，他的家怎么就消失不见了……
直到夜色降临，方识晨依旧滴食未进。
方文宏同样面容憔悴，不复上次容貌精神，但毕竟年近五十，身形不乏稳重。
方识晨和父亲相顾无言，两人眼里皆是苦色。
方文宏抱住他，轻轻拍他肩背、沉默安慰。
终于，如山苦痛在最亲之人怀里泄洪而出，他埋在父亲的胸膛失声痛哭、泪水打湿衣襟。
背脊的手掌温柔有力量，他们彼此心里清楚，事已至此，这个家从此只有他们两人……
葬礼在第二日举行，殡仪馆门庭若市，前来吊唁之人不乏多界重要人士。
方识晨穿着孝服跪在灵前，一切喧闹与他无关，心如空洞、麻木听着各种声音，或奉承，或关心，或哀叹，或惋惜……
临近中午，膝盖僵硬、又麻又疼，他仿佛感受不到，仍旧跪得端正。
中途周俊柏父母亲自来关心他，他却反应迟钝、言语生疏。周俊柏赶紧打发二人，他们也只当他伤心过度，不甚在意。
午饭时间，人流疏散，周俊柏想拉他起来，却被他伸手拒绝。
“你不吃不喝、不睡觉，跪了这么久，身体会受不了的，你忍心让方叔叔看着你这样吗？”
他能听见每一个字，却不太理解其中意思，索性当听不见。
周俊柏十分无奈、又不敢碰他，只能沉默陪在一旁。
午后，方文宏亲自抱他起来，拉着他去吃饭、休息。
饭后他本还想去跪，却被方文宏强令禁止。
临近傍晚，方识晨得以从休息室出来，没想到居然碰见白嘉珍，对方好似特意等着他。
在方文宏注视下，他跟着白嘉珍走到外面。
“你手机是关机了吗？我受余博衍之托前来看望你。”
他瞪大双眼，有一瞬间人的鲜活，“嗯……我确实忘记了。”
“他很担心你、求着我来看你，我本就会前来吊唁，也就答应了。”她想起什么，突然嗤笑：“他第一次这么低声下气求我，真是让人想不到……看来你们是要任性到底。”
他面色苍白，低着头沉默。
“唉……”白嘉珍轻声叹息，“你和他不会有结果，你父亲不会同意，他父亲更不会同意。如今你刚失去亲人，我不愿多说，好自为之吧。”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开殡仪馆。
方识晨望着她远去，内心一片茫然、眼神也变得麻木。他想，现实果然是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回到大厅，方文宏深深看他一眼，许是顾忌到场合、没有开口责问。
而他也没有解释，手机充电之事也抛之脑后。
晚上他跪了一夜，放空大脑，静静和爷爷共度最后的时光。
恍惚中，他时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葬礼仿佛是一个分水岭，彻底将前面近二十年人生划开。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能扑进爷爷的怀抱，每年清明，也多了一个必须祭奠的亲人……
第三日早上，方识晨拖着疼痛下肢跟随出殡队伍。
走到外面，阳光洒在他脸上，苍白而透明。
路上，方文宏和周俊柏交替搀着他，害怕他随时栽倒。
怎么会呢？他内心无奈，他不会倒下，甚至由衷感谢肉体的疼痛，反而让他有活着的实感。
出发去陵园，上车时余光似乎看见远处有熟悉的人影，他正想探出头细看，父亲却恰好站在车前遮挡了视线。
“有什么东西落下了吗？”见他此举，方文宏主动询问。
“……”
他愣怔瞬间，只得摇头作罢。也是，怎么可能是余博衍呢？那人应该远在欧洲才对。
他突然想起，手机已经三天没开机，那人应该急坏了，指不定又要和他生气……算了，他无心顾及，相信那人会理解他的。
初冬季节，方识晨已穿上厚外套，天气晴朗，山上的风却十分粗狂。
视线绝佳之地立起一座新碑，方陨变成黑白模样、一脸宁静慈祥。
看着这一切，他不得不有实感，爷爷确实走了……
悲伤再次扑面而来，这一刻，学不会生离之人却直面死别，命运毫不怜惜、强迫他进行这惨痛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