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线性代数的老师公布了一个消息，关于数学建模大赛初赛的论文提交和决赛的论文演示。
初赛的时间是4月27-4月31，复赛的时间是5月9-5月11日。
这些情况在黄杨她们小组的意料之内，往年的初赛和决赛也差不多是这段时间。令他们意外的是决赛的新规则。
今年的论文演示和讲解采用小组内抽签的方式，也就是说，小组内的所有人都有可能被抽上台做演示。
黄杨他们小组之前一共定了两个讲解人员。一个是主要讲解人宁昭，另一个是备用讲解人江羿绵，之前也是他俩一直在做讲解方面的训练。现在新规则的出现，意味着组内的另外两个人也需要做讲解训练，包括黄杨。
讲解涉及到的论文内容倒是还好，大家都是完全参与了的。就是讲解需要呈现的效果很重要，不擅长演讲的人不一定能做好。
这其中就包括黄杨。
黄杨以前上台做过演讲，但只有一种情境，就是作为贫困生上台讲述个人情况。
在黄杨的记忆里，这种演讲伴随着的更多是难堪和羞怯，是伸手要钱的卑微和低下。这种演讲不需要什么技巧，所以他也从来没在这些演讲里学到过技巧。
不懂演讲的黄杨害怕上台，同时也害怕自己发挥不好给队伍拖后腿。
江羿绵看到他皱眉，就问他怎么了。
黄杨低着头，右手叠在左手手腕上，把几颗圆润的珠子压在皮肤上，“我不会演讲，要不，我退出比赛吧？”
这种一遇到困难就想着后退的人，一向勇敢的江羿绵应该很看不起吧。黄杨低着头，默默咬紧了嘴唇。
江羿绵轻轻皱眉，“干嘛要退出比赛？这个论文有你一份，你出了那么多力，怎么能说退出？”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我就是为了你才参加的比赛，要退出也是一起退出。
黄杨轻轻摇头，“我不会演讲，要是抽中了我，肯定会给大家拖后腿的。”
另外两个女生组员也不同意他退出，“不会演讲怕什么？我们把论文写的那么好，照着稿子念就够了。”
黄杨知道她说的话是在安慰自己。演讲当然重要，不然就不会设置初赛和复赛。演讲发挥的好，甚至能把初赛落后的分数拉回来。
“不会演讲可以学，”那个叫宁昭的女生说：“大家都是大学生，又不是演讲家，谁能厉害到哪里去？只要敢上台，就不怕比不上谁。”
黄杨还是摇头，他既不敢上台，又不想做组合里的败笔。
他的抗拒实在太明显，江羿绵看了有些心疼。
“要不你先试一试，反正还没到决赛，要是到时候还是不行，就说你去兼职了来不了。”
另外的女生也搭话，“对呀对呀，你还没试过呢怎么就说不行？你试试再说，看你平时说话口齿清晰不紧不慢的，说不定是个隐藏的演讲大佬呢。”
黄杨有点心动，抬头看江羿绵。
对方对他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肯定，“超能小杨，很不一样！”
这是当初想账号昵称的时候江羿绵说过的话，当时黄杨把他的另外一句话写进了个人介绍——小杨比你想象的更厉害。
那是江羿绵对“超能小杨”的解读，也是黄杨对自己的期盼：要做一个厉害的大人。
黄杨看着江羿绵点了头，“那我试试。”
那天起江羿绵多了一个任务，除了黄杨的衣食住行，黄杨的工作学习之外，他又负责起黄杨的演讲训练。
演讲训练，无外乎逻辑、口才、气氛调节和临场发挥，这几项江羿绵对黄杨充满信心，黄杨也确实练得很好。
但是到了关于演讲的另一个看不见的要求——勇气这儿，江羿绵碰了壁。
他以为独自一人跨越百里，远离熟悉的地方来到陌生城市生活的黄杨是足够勇敢的，所以也是足够有勇气的。可现实是黄杨不敢上台，不想上台，也不愿意上台。
江羿绵想知道舞台对他是否造成过什么阴影，是什么事件的发生让他害怕舞台。在江羿绵看来，黄杨什么都好，害怕舞台肯定是外部因素。
他问了，可是黄杨不肯说。
黄杨不肯说，江羿绵也不敢逼他说。
江羿绵只能想别的办法。
当天从小白家楼下接到黄杨之后，江羿绵带他去了一个地方。
那是一个黄杨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领域——酒吧夜场。
江羿绵来接人的时候，还给他带了一件纯黑色的滑料衬衫当外套。并不是天气冷，穿外套的原因很简单，黄杨出门穿的短袖，会露胳膊，江羿绵不想让他在那种场合露胳膊。
他们进的是普通的酒吧，没有特殊人群聚集。晚上8点多的酒吧刚开始营业没多久，里面的人不多，灯光也还算正常。
但总归是供人消遣娱乐的酒吧，操控上的dJ切换下一首热场音乐，舞台上跳舞的人又多了几个。
江羿绵拉着黄杨走到吧台，点了两杯橙汁。来酒吧不喝酒的原因也很简单：俩人一个不能喝酒的胃不好的，一个不怎么喝酒的陪人来的。
两杯橙汁被江羿绵端在手里，他的另一只手拉着黄杨，俩人来到了角落的沙发。
头顶的灯光不断变换颜色，灯光下的一切只有深色浅色之分，比如深色衣服的黄杨，和浅色衣服的江羿绵。
江羿绵拉着人坐下，然后告诉他来这儿的目的。
“第七首歌响起来之前，你需要完成一个任务，”江羿绵凑过来对黄杨说，“去舞池里站着，跟着音乐跳完一支舞。”
酒吧里面异常喧闹，各种音乐声和欢呼声，黄杨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什么？”他有点懵地问。
浅色的江羿绵笑了一下，把额前的碎发捋到了头顶。他贴过来，凑到黄杨耳边，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这回黄杨听的很清楚，江羿绵叫他上去跳舞。
在热闹的人群里，在昏暗炫彩的灯光里，在不认识的人中间，让一个没学过跳舞的人跟着音乐跳一支舞。
黄杨从来没这么做过。
这不叫任务，这叫挑战。
黄杨瞪大了眼睛。
江羿绵饶有兴趣地观察他被撑开的眼皮，那双平时窄窄的不近人情的眼睛睁大之后，瞳孔居然有那么大。褐色的瞳孔在灯光下闪着光，璀璨却又带点可爱。
“我不去。”他听到眼睛的主人说。
下一刻蓝色的灯光突然变成橙色，被褐色眼睛破坏的冷脸冷意更失，呈现出一种微妙的慌乱。连平时很吓人的清冷声线都跟着失了味道，突然变得倔强而惹人怜爱。
江羿绵咽了咽口水，有点后悔带黄杨来这里了。
但是来都来了，黄杨一直害怕舞台也不行。
“不会跳舞也没关系的，你可以学周围人的动作。杨哥最聪明了，一定很快就能学会。”
他声音压低放慢，温柔的眼睛看过来，像在诱哄。
黄杨一直觉得江羿绵是307长得最好看的，梳背头的时候尤其俊朗帅气。现在他被那张好看的脸和好听的声音同时攻击，一下子晃了神。
“好。”他听到自己轻声回答。
昏暗灯光里微微泛红的耳朵看不清楚，但是江羿绵在黄杨的眼睛里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惊艳。
他咧开嘴笑了，我又一次靠皮相赢得了杨哥的关注呢。
江羿绵这个人吧，一咧开嘴笑，就泛着傻。
黄杨被这个笑容影响，很快就回神了。回神之后他想起来自己答应了什么，有点不高兴，轻轻皱了眉头。
“你已经答应了，可不能反悔。”江羿绵盯着他的眼睛说，“等你学会自如地在人群里跳舞，演讲就没什么难的了。”
黄杨听到这里松开了眉头，原来是为了演讲。
他眨眨眼，如果是为了演讲，那确实值得一试。
黄杨也不想自己总是这样胆怯，以后毕业了，工作了，会有很多这样当众发言的机会。自己迟早要上讲台上舞台的，总不能一直躲在人群后面当缩头乌龟？
而且就像那个直播博主说的那样，但凡是商品肯定要被评鉴。无论商品是艺术家的作品还是艺术家本身，拥有展示商品、讲解商品、以及为商品辩驳的勇气和能力，都是必须的。
这是黄杨作为社会集体中生活的人必须学会的一步。
想到这里，黄杨站起身，打算立刻就上场挑战。
江羿绵拉住了他。
黄杨低头，不解地看向抓着自己手腕的人。
“别着急，我们先观察两首歌，”江羿绵仰头对黄杨说，“等你看完了现在舞台上站着这些人的表现之后，再上去也不迟。”
黄杨眨眨眼，又坐了下来。
江羿绵松开他的手，把托盘里的橙汁端出来一杯递给他，“橙汁，喝不喝？”
黄杨接过橙汁，对他说谢谢。
“我也要谢谢你。”江羿绵笑了一下，“谢谢你愿意相信我，跟着我来这种地方。”
黄杨手里拿着橙汁，轻轻摇摇头，“我一直很相信你，因为你值得信任。”
江羿绵端橙汁的手停了一秒，然后漫不经心地继续往嘴边送。
“原来我在你心里形象这么好啊。”他喝了一口橙汁，然后笑着说。
“你很好，”黄杨很认真地看着他，“江羿绵，你值得一切。”
江羿绵也看向黄杨：“那你在‘一切’里吗？”
现在酒吧的灯光是紫色，暧昧灯光下，两个男生坐在深色的小沙发上，一左一右的对视。
黄杨看不清江羿绵眼睛里的情绪，但他知道这里面一定有不甘和委屈。
他不敢看了。
“我不在。”黄杨说。
少年人的固执又一次冒头，他自嘲地笑笑，“原来我不值得‘一切’，那我就是‘不好’。”
黄杨抿抿嘴，“你很好，是我不好。”
“不好”的我不在美好的“一切”里，在坏的“一切”里，在配不上你的“一切”里。
江羿绵叹了一口气，“可是杨哥，在我眼里，你才是值得一切的人。”
黄杨不说话了。
江羿绵扯扯嘴角，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也沉默了。
沉默的氛围大概持续了一首歌，黄杨看完了舞台上那些人这一场的表现，大概看明白这种舞蹈的套路。不需要多专业的舞姿，只需要跟着音乐摇晃身体就可以。
黄杨喝掉半杯橙汁，心里有了底气，就站了起来。
江羿绵的视线也跟着他站起来。
蓝色灯光里，深色衣服的黄杨一步步走向舞台，他闲庭漫步，不像第一次来这里，反倒像走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
现场慢慢有部分人和江羿绵一样被他吸引。
舞台两边放着鼓风机，每一个站上舞台的人都发丝飞扬，衣摆也微微扬起，被塑造得像海水里张牙舞爪的海妖。
黄杨抬脚站上舞台，也成了海妖之一。
他选的位置在舞台中心出来一点，鼓风机在他的右边。从侧面吹来的凉风推动轻薄的衣料，黑衬衫紧紧贴在他的腰背上，头顶的灯光打下来，少年挺直顺滑的腰背线条一览无遗。
黄杨进入舞池后，小幅度地跟着音乐晃动身体。
那两条背光的曲线也跟着节奏开始舞动，妖娆流畅，像两条魅惑人心的蛇。
江羿绵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上的人。
少年最开始也紧张，慢慢地，他就跟着音乐的节奏放开了。
他嘴角挂着轻笑，身体晃动的同时脚步也在慢慢移动。他沉溺其中，专心做一个自由的舞者。
台上跳舞的黄杨，是笑着的，动着的，柔软的，自由的，不冷硬的，也是充满魅力的……江羿绵突然从记忆里挖出一个很合适的形容词——活色生香。
自从形容的对象换成了黄杨，他会的成语也越来越多了。
舞台上自由的黄杨还在散发魅力，被吸引的人越来越多，有一个男的跳着跳着都快贴到黄杨身上去了。
江羿绵皱着眉，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黄杨并没有被这个人影响，他像一尾灵活的鱼，躲开往自己身上贴的人，从人群的夹缝中轻巧地溜过。隔着摇摇晃晃的舞者，他高傲地抬起下巴，看那人的眼神泛着冷。
可他不知道，这样的眼神，在别人看来有多勾人。
这回江羿绵真的坐不住了，直接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