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巷子外的地面上多出一道身影，渐渐地，身影被拉长，看向周扬的脸半明半暗。
陆舟的目光同月色一样清冷，至始至终保持着沉默，周扬不太承受得住，把头微微埋下，指了指大树下的公交坐椅：“介意一起聊会儿天吗？”
见陆舟不说话，周扬犹豫片刻，一个人来到座椅上坐下：“你站在那里听我说话也没有关系，但希望你能站久一点，不要马上就走，当然，你有自己的权利选择怎么做事。”
周扬把陆舟的沉默当作答应，同时觉得自己的废话好像多了点，直接进入正题：“我明天就会离开育英，离开游泳队，去一中，至于能不能进一中，我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我肯定会离开这里，用会让沈指导讨厌我的方式离开。”
周扬一直埋着脑袋，没去看陆舟，目光没有定所，右手里紧紧捏着沈阳的橡皮筋：“队员们现在都很努力，身为队长，我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游泳队去胡教练所带领的队伍里，肯定会被大家反感。而且这次我们游泳队和一中游泳队看中了同一位教练，沈指导很希望这位李教练能够加入游泳队，但我这次打算帮一中游泳队去招李教练。”
“论口才，我肯定比不过沈指导，不过对于招李教练这件事，我也不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一中这边能够提供更加丰厚的条件，更何况，我在这边游泳队待了这么长时间，很清楚这边游泳队的优缺点，俗话说，知己知彼……”
“但是结果会怎么样，我现在无法肯定，毕竟沈指导真的很厉害，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在哪方面有赢她的那天，当然，更没有想过某天竟然会跟她作对……她应该会对我感到很失望，或者说，她已经对我感到很失望了，在得知是我把你妹妹推下树的那个时候。”
“她可能会觉得她的安慰能对我起到积极作用，实际上，那只是一把裹着糖衣的刀子，她的安慰是在用一种温柔的方式强调着我犯的错，并且还试图和我一起承担。”
“说白了，这是同情和怜悯，和喜欢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真的没必要有这方面的想法，说这方面的话，因为这类行为并不是对我的惩罚，而是和她还有你自己过不去。明明是我对不起你，你又因为我跟你自己过不去，感觉像是在便宜我一样。我倒是希望能捡到这个便宜，可是……她喜欢的是你，我捞不到什么。”
周扬的手抚摸着座椅表面：“她昨天在这里等了你整整一个晚上，我不清楚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我希望你是知道的，你也是因为在乎她才在这里等她的吧？所以她的心思和你的心思是一样的。”
“你或多或少也应该了解她的一些经历。花样游泳是她的梦想，在这条路上她遭遇了很多不顺，也失去了很多，但正因为如此，她才会不想放弃，不然那些牺牲就没有价值了，就像爬山的人中途而反，获得的只有不甘。
在她眼中，你脚下也有一座山，她是风景，不是顶点，她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终点，因为她经历过爬山的乐趣，她不想剥夺属于你的这份宝贵的东西，所以才希望你能上大学，更准备地讲，希望你能体验更加丰富多彩的世界。”
“其实你们在一起这件事跟她的梦想这两者之间真的有冲突吗？未必，不安全感作祟而已。因为你们曾经都有所失去，各自的内心已经建造起了一座壁垒，躲在里面就不用太担心失去，毕竟连‘争取’的途径都已经阻断了，没有得到拿什么谈失去。
你妹妹的离世对你的打击很大，你不愿意再遭受一次同样的打击，所以希望你喜欢的人能保证时时刻刻和你在一起，否则就想切断这种可能会造成伤害的幻想……陆舟，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我知道欠你的我永远也还不清，但我会做出我力所能及的补偿。如果你做不到正视自己的心意，我帮你做到，如果我无法劝说你去和她在一起，那我不会再保持妥协的态度，我会去主动追求她。”
陆舟看向周扬的眼神微感诧异。
“从知道她喜欢你开始，我一直把自己当作局外人，避免打扰到你们，毕竟你们彼此真心喜欢，我只希望她开心。但事实是，她现在不开心，甚至很委屈，如果你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只会给她带来消极影响，我不能坐视不管。你有你的困扰，但不能成为误会伤害她的理由。”
“我知道她喜欢你是你现在的优势，但既然你已经在试图放弃自己的优势，这会变成我的机会。她目前不喜欢我，没有关系，大部分男生追女生刚开始时都这样，我也不是一个对自己毫无信心的人。只是希望到时间她愿意牵上我的手时，你不要过来打扰。”
“那天在篮球场附近，我偷听到了赵平和你母亲打算从你身上拿钱的对话，不知道你给了他们多少，但给多少他们都应该不会嫌多，你的生活肯定会受到影响。归根结底，自从你妹妹走后，你因此而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我有全部的责任。
我现在没有多少钱，我可以给你我的大部分生活费，高考结束后，我会努力进国家队，在比赛上拿奖牌，那个时候就会有很多钱，你需要多少，只要我拿得出，我一定都给你。”
周扬已经适应陆舟的沉默，又像是倾述，又像是忏悔，一下子把内心话全部讲了出来。
时至深夜，皓月当空，陆舟的整张脸已经全部露出，模样依然清冷没有热度。
周扬来到陆舟面前，把沈茵的橡皮筋放在他手里：“给你吧，如果你不想还给她，我就给她买新的了。”
*
第二天和周扬一起去李荣家的路上，沈茵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时不时停下脚步，回头看看。
“沈指导，怎么了吗？”周扬奇怪地问。
沈茵朝着四周逡巡了一圈：“总觉得有人跟着。”
周扬的目光也跟着逡巡了一圈，讷讷道：“是吗，会不会是错觉？”
沈茵掂量着周扬：“你的口袋里装了三个硬币。”
周扬诧异地睁大眼睛，把口袋里的三枚硬币都掏出来：“哇，沈指导，你怎么知道？昨天我看公园附近有个抓娃娃机，所以今天就想带几个过来试试……你猜的也太准了吧？”
“现在相信不是错觉了？”
周扬明白了沈茵的意思：“那是谁跟着我们啊，搞得人心惶惶的，害怕，沈指导听力那么好，快点把人找出来打一顿吧，我好放心。”
听周扬又在内涵自己打架的事，沈茵气笑：“姑娘家吧你，要我保护呢，算什么护花使者？”
“按照沈指导的意思，是想要我保护呀？”
“男生不就应该保护女生吗？”
本是开玩笑的一句话，当沈茵说出来时，脑中不由自主地牵扯出一些回忆。
女孩子是水晶球，需要被保护。
很早之前，陆舟说过的不怎么算得上有道理的一句话，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刻在了脑子里的箴言。
“你求我啊。”周扬嘿嘿笑道。
恍惚之间，沈茵就失去了继续开玩笑的心思，直言道：“跟的人不止一个两个，你要是保护我，会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没事，不用管这了，即使是四五个恶霸，不过半分钟热身运动的事，走吧。”
调侃得正带劲，突然被沈茵的正经话打回，周扬的笑容淡了淡。
原来只是开个玩笑，都不情愿被自己保护。
这个念头在周扬的脑中只是很快地一闪而过，他尽量控制住自己不要去想这些。
来到公园的时候，两人在看到清澈的湖水中有小孩在游泳，李荣坐在草坪的轮椅上晒太阳，旁边站在一个男生。
男生就是一中的队长，沈茵昨天见过，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另外一个身影，沈茵的脸突然贴近周扬：“怎么没看到胡元？”
周扬不小心被吓到：“胡……胡教练？胡教练……没来吗？估计等会儿来吧，我也不太清楚……”
见周扬语无伦次，沈茵奇怪道：“感觉你很紧张。”
周扬不自然地笑了笑：“是吗……”
当沈茵和周扬走到李荣身边打招呼的时候，男生很自然地叫了周扬一声名字。
“你们认识吗？”沈茵问周扬。
礼貌性地对男生微微一笑后，周扬微微埋下头，小声道：“算吧。”
“你是育英游泳队的沈指导对吧，很高兴见到你，我是一中游泳队队长。”男生向沈茵打招呼，“之前听说过你，我个人私下对你还是挺佩服的。”
“谢谢。”沈茵客气地回应，“也很高兴认识你，能当上一中游泳队的队长，能力肯定十分出众。”
男生看向周扬：“算不上，还不一定比得过周扬。”
“我们游泳队队长的能力本来就十分出众，能做到和他的水平不相上下，就已经很优秀了。”
男生挑眉看向周扬：“你们游泳队队长？周扬不是……”
“李教练，请问您考虑得怎么样了，觉得哪边的游泳队更适合您？”周扬没忍住打断了男生的话。
周扬希望李荣直接选择一中，这样他就可以省掉一些他不希望经历的程序。
李荣沉吟了会儿，开口道：“我选择一中，还请周队长，沈指导见谅。”
周扬松了口气，笑道：“那倒不用，您怎么选择是您的权利……”
“是因为薪资问题吗？”沈茵打断。
周扬愣，她明白沈茵的性格，能预料到沈茵肯定会再劝说一番，但没想到开口就提直接提出薪资。不过看李荣，倒也没有忌讳的意思。
“嗯。”李荣承认，“你们昨天刚开始来拜访的时候，确实如沈指导所说，我并不太看中薪资，其实你们能提供的，我已经很满足了，当时也没有想过会有第二支游泳队过来找我。人在面临选择的情况下，总会多出一番考虑。”
“能理解。”沈茵道，“我昨天也介绍过我们游泳队所处的环境，学校因为不看好，所以只能提供那么多薪资，更何况我们和一中游泳队相比，不少方面都还有一定差距，一中游泳队会来和我们竞争，是出乎我意料之内的。我能理解您的选择，也尊重您的决定。”
“谢谢。”李荣颔首：“几位去我们家坐会儿吧，马上就是午饭时间了。”
沈茵笑：“谢谢李教练的好意，我们今天就不继续添麻烦了。”
周扬一直惊讶不已地看着沈茵，他还是第一次见沈茵这么快就表现出妥协的态度。不过对他来说也好，后面私底下同沈茵说出自己的打算，要比当面撕破脸对抗要好很是多。
“那李教练，打扰了。”沈茵向李荣鞠了一躬，“周扬，我们走吧。”
刚转身没走几步，沈茵就看到了灌木丛里几个闪闪躲躲的身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突然成精变人。
“王亮，你今天内裤的颜色真喜庆。”沈茵看着猫腰的王亮，平静道。
“卧槽！”王亮看到自己大红色的内裤露了出来，赶紧塞了回去。
沈茵正准备问王亮过来干嘛，只见王亮看到李荣推着轮椅准备转身后，急着开嗓子吼道：“沈指导，好消息，好消息，大好消息！方军先生愿意当我们游泳队教练啦！”
李荣的动作瞬间停住。
其他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也立刻跟着跑出来。
“咳，没错！”萧辰就站在沈茵旁边，用沈茵仿佛距他千里之外的声音喊道，“方军先生之前虽然没有当过游泳队教练，但是他的水平怎么样，我们都知道。
他儿子方岩，也就是我们游泳队的前队长，在省联赛上打败一中拿了两项第一的超级优秀选手，还在全国赛上获得过多次冠军的天才运动员方岩，就是方军先生培养出来的。有其子必有其父，所以方军先生的能力，我们是大大放心的！”
李荣缓缓地将轮椅朝着这边方向转了个角度。
“没错。”
白诺抬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眼睛微眯，那模样离羽扇纶巾就缺一把羽扇和一顶纶巾了，“据说方军先生在国家队的时候，出类拔萃，超群绝伦，在一众队员中鹤立鸡群，属于百里挑一的人物，能够请到这么优秀的人来当我们游泳队教练，真是三生有幸，荣幸至极。
我相信方军先生定能够化干戈为玉帛，用他高瞻远瞩的理念，运筹帷幄的手段，把我们游泳队打造得所向披靡，势不可挡。”
李荣完全转过身，用掂量的眼神看白诺。
“对呀。”程亦的长相本来就很秀气，当露出崇拜眼神的时候，比少女还要少女，眉梢眼角里都写满了他佩服的这人有多么伟大，“方军先生最棒了。”
李荣不屑地哼了一声。
黄博阳这人向来比较正经，话也不多，但达意：“已经找不到比方军先生更好的教练了，沈指导，去签合同吧。”
“这几位新来的同学，方便过来聊会儿吗？”李荣客气地对着几人说道。
几人面面相觑，最后不约而同的看向沈茵。
沈茵挑了挑眉。
她知道在路上一直跟踪她的就是这几人，她是好奇这几人的目的才没有戳穿，现在知道了倒是让她意外不少。
昨天在游泳馆的时候，他们就讨论过李荣和方军，按照何健安的意思，这两人水平相仿，性情也相近，在国家队的时候既是好哥们要又死对头，两人都喜欢相互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