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晚上的时间很煎熬，沈茵几乎没怎么合过眼，第二天一早起来时，整个人带着疲惫，以至于在坐公交时，不小心睡着了，最后还是被司机叫醒，因为公交车已经到了终点站。
人生中第一次迟到。
离游泳馆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清晰地听到了刘任的叫喊声：“陆舟，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开除了！”
当听到陆舟的名字时，沈茵的脚步加快。
进游泳馆后，只见刘任的下巴和脖子处已经发红，衣领口处沾着许多茶叶。往地上一看，刘任平日里经常捧在手心里的那个茶杯已经滚落在了游泳池边。
陆舟站在刘任面前，眼神云淡风轻：“随便。”
看着陆舟不以为然的样子，刘任的脸气得更红，喊叫声更大：“你是以为我不敢吗？”
“刘主任有开除我的权利。”陆舟平静地说道，“不过学校愿不愿意批准又另外一回事，毕竟我一直以来都是全年级第一，我觉得学校不太会想损失一个上重本的名额。”
“你……”刘任气得脚尖踮起，个头拔高了不少，“哼！说的这么有本事，我倒要好好瞧瞧你这个游泳队的‘新教练’打算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说完，刘任从地上捡起保温杯，朝游泳馆门外走去。
“刘主任，怎么了？”沈茵问候道。
刘任狠狠瞪了沈茵一眼，说话的时候好几片茶叶从衣领处抖落：“游泳部再这么乱招人，被学校解散是迟早的事！”
在刘任走后，队员们瞬间欢呼起来。
“嫂子，你真是太刚了！”王亮勾住陆舟的肩膀，佩服道，“你刚刚把刘任杯子里面的热茶倒向他身上的那一刻，简直帅我一脸！”
“就是，太他妈解气了！”有队员跟着附和，“真是今日份快乐源泉，训练都瞬间有动力了！”
“可惜的是，刘主任这次茶杯里的水不够烫，好像看到那张脸烂掉的样子。”
在大家对陆舟的一阵簇拥声中，周扬的话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即使是刘主任不对在先，但是刚刚那么做，会不会太过分了点……”
陆舟看着周扬，刚刚的淡笑渐渐收敛：“你会对我有意见，我一点都不奇怪，也不在乎。”
“我不是对你有意见……”周扬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刘主任是体育部的总负责人，得罪他对游泳队并没有好处。”
“不用把话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你就是对我有意见，我也知道理由是什么。”说完，陆舟的目光落在沈茵身上，微笑道：“早上好。”
沈茵看着陆舟。
此时此刻，沈茵觉得自己和陆舟之间的联系似乎还停留在“我妹妹从来不会把我当病人看待上”。
沈茵能够想象陆舟在发这条消息时埋怨的心情，也正因为如此，她莫名其妙地一样晚上没怎么合眼，现在却看到他一脸轻松像是无事人一样地跟她打招呼。
“沈哥，我是不是见证了历史，你居然也会有迟到的时候？”王亮不敢相信，“卧槽，你眼睛是怎么回事，跟熊猫结亲戚啦！”
沈茵无意理会王亮的调侃，直接问陆舟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结果回答的还是王亮：“刚才我嫂子是在替游泳部打抱不平呢！你是不知道刘公公有多么过分……”
“王亮，好好说话。”
王亮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演绎得正带劲，突然被沈茵冷静的声音给打断，挽在陆舟肩膀上的手止不住抖了一下，很明显地感受到了沈茵阴霾的心情。
陆舟看了一眼身边忌惮的王亮，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自己解释：“刘主任说，体育部财政处这次给游泳队选拔赛的经费打算减少一半。”
“所以这就是你用热水泼刘主任的理由？”沈茵问。
陆舟刚才对着沈茵问好的微笑一下子变淡，试图做出更详细的解释：“如果把选拔赛的经费减少一半，选拔赛基本就没有举办的可能了。”
“我没有问原因，我问的是你的行为。”
周扬见氛围变僵，在中间调解道：“沈指导，刘主任确实过分了，把选拔赛的经费减少一半无异于取消选拔赛，陆舟同学刚刚的行为是偏激了一点，但也是一时情急，党务之急还是先讨论好选拔赛的问题吧。”
“周扬，我用不着你帮我说话。”陆舟淡淡道。
沈茵深呼吸，兀自让自己冷静：“陆舟，方便出来下单独聊会儿吗？”
“好。”
操场上。
见沈茵还保持着沉默，陆舟的手指着一棵梧桐树，先开口说话：“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还记得吗？”
沈茵不知道陆舟为什么突然提这个，但还是点头。
“你告诉我说，叽叽啾是喜欢你的意思，那时候听了很高兴。”
沈茵看着陆舟。
陆舟也低头看向沈茵，笑容里带着丝落寞：“你又生我气了对不对？”
“你应该知道你对刘主任做的那种事情很过分。”
“我知道很过分。”陆舟并不否认，“所以我才那么做。”
沈茵安静了会儿，说道：“陆舟，如果想要被更多人接纳，要学会对自己的一些行为进行约束。”
陆舟忍不住笑：“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被很多人接纳，如果非要谈到接纳，刚刚我那么做，大家不都挺开心的吗，你也看到了。”
“他们只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态。”
“我不想考虑这么多。”陆舟观察着沈茵的样子，说道，“说来说去，你还是觉得我应该看心理医生，对不对？”
在心里面搁了整晚的想法，被陆舟突然道出，沈茵一下子想不出怎么回答。
“所以你始终无法把我当一个正常人看待，尽管我知道我不是，但我不希望你这么看我。”陆舟又说道。
沈茵想起母亲曾经建议自己看心理医生的事：“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上的问题，找人开导很正常，我曾经也被带着去看过心理医生。”
“但我不觉得你需要看心理医生，也不会建议，让你开心起来并不难，我能做到。”陆舟的眼神有些黯淡，“我们的想法有很大差别。”
无声地漫步在操场上，梧桐树离两人越来越近，抬眸看陆舟，把昨晚的想法和现在的想法一起问出：“生气了吗？”
“没有。”陆舟摇了摇头，“我不会生你的气，只是不想再听到关于心理医生的事了。”
沈茵没再说话。
“不然你也会深受其扰。”
陆舟停下脚步，低头看着沈茵，“昨晚是不是没睡觉？我有些高兴我能让你这么操心，但更多是心疼，去好好休息吧。上午半天的训练指导我来负责，这块是我擅长的部分，你休息好后，带着大家一起想关于选拔赛的办法吧，你是被大家接纳的，他们更相信你。”
沈茵一直觉得自己是硬气的，在花样游泳队的四年里，即使被教练和队员们各种压制，她的内心也从来没有服过软，甚至没有产生过一点波动。
陆舟虽然长相文雅，说话温和，但整个人明明有着很大的缺陷，不讨人喜的那种，然而对方的一言一语总能在不经意间让她产生异样的感觉。
这种异样的感觉很复杂，有无奈，有恼怒，有喜悦，有感动，也有陆舟刚刚提到的——心疼。
一瞬间，她觉得让陆舟去看心理医生是件很罪恶的事情。
但如果她不这么做，她和他从此以后，顶多也仅仅是像现在这样：好像两人之间有什么，但似乎很容易就什么都没有。
*
醒来时，窗户外已经是蔷薇色。
沈茵想要找到手机看时间，但沙发上翻了一遍，没找到，最后是在办公桌上发现的，闹铃早在三个小时前就已经响过了。
早上在陆舟建议自己休息后，沈茵本打算小憩一会儿，游泳馆内的值班室有沙发，陆舟用自己的校服外套当被子给沈茵盖上，校服因为沾着仿佛刚清洗过的皂荚味，沈茵设好闹钟后，很快就入睡。
没想到，睡过头了这么多。
陆舟拿着一瓶水进来：“要吃什么，我去买。”
沈茵看了眼自己的手机：“闹钟是你按停的吗？”
“你闹钟定早了，不可能够睡。”
沈茵想说什么，但又觉得这不是值得争论的事，从沙发上下来，把校服还陆舟：“谢谢，我包包里有牛奶面包。”
“好吧，你喜欢吃就行。”陆舟接过校服，穿在自己身上，笑了笑。
“笑什么？”沈茵问。
“我校服上有你身上的味道，好像一直和你紧紧靠在一起一样。”陆舟的笑容依旧。
沈茵挠了挠突然间发痒的耳垂：“你有时候说话，很容易让人没有心理准备。”
沙发的软材质，让沈茵的指尖忍不住多留恋了会儿：“胡教练倒真是挺会享受，放在值班室里的沙发，都要用这么好的材质。”
“办公桌椅也是。”陆舟说道，“红木的。”
“我记得隔壁还有间专门的教练办公室。”
“嗯，刚刚路过的时候随便往里面看了眼，桌上的那套瓷器目测大几千。”陆舟笑道，“说不定把值班室和办公室里的东西变卖，刚好可以凑够选拔赛的另一半经费。”
沈茵盯着陆舟不说话。
“怎么了？”陆舟见沈茵看自己的眼睛一眨未眨，奇怪问。
“你果然很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