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舟始终没有想过，在程亦这件事上，他又和沈茵产生了分歧。
“你明明说过，要试图去理解程亦，为什么又不让他进游泳队了？”
沈茵看着陆舟的样子，觉得有点意思：“你好像看起来不服气的样子。”
陆舟倒是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情这么明显地写在脸上：“是吗……”
“谢谢。”沈茵说道，“程亦母亲的事，这次多亏了你。”
沈茵的这句话，对陆舟来说无疑是受用的，陆舟笑了笑，嘴唇微抿。
不得不承认，陆舟选择和程亦接近，确实是因为沈茵，更确切地讲，是不想再次看到沈茵对自己失望的样子。
总的来讲也不尽然。他和程亦之间谈不上感同身受，但有那么一点相互理解的成分在里面，而且这种感觉，新鲜且不赖。
“对了。”沈茵又说道，“陈主任跟我说了些事。”
“什么？”
沈茵看着陆舟：“她说，欢迎你加入游泳队。”
*
那天。
医院花园。
见陈芸准备离开，陆舟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艰涩地说了出来：“陈主任，关于肖教练的事，我想好好跟你聊会儿。”
陈芸停下脚步。
印象中，还是第一次听到陆舟想提这件事，更多情况下，陈芸听到的都是对不起，或者干脆沉默。
陈芸能理解陆舟大多数时候的反应，毕竟他有心理上的疾病，只是她心里面会有一道坎拦着。
“肖教练的人很好。”陆舟不知道这样的开场白对不对，但听说很多人讲话都是这么开始的，陆舟觉得应该适用。
“想要聊什么？”陈芸问道，“为什么突然现在想要好好跟我聊会儿了？”
一连两个问题让陆舟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陆舟？”陈芸奇怪道，“你是在躲我吗？”
“不是……”
只是不喜欢被人问很多问题。
陆舟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他现在觉得不适合说出“不喜欢”这三个字。
一些回忆瞬间闪现在陆舟的脑海中。
“陆舟，你妹妹又带着你来交朋友啦，你妹妹难道不知道没人愿意和傻子交朋友吗？”
“和陆舟交朋友的人都会变成傻子吧？”
“哈哈哈，傻子陆舟交朋友，朋友变成大傻子！”
“不许你们这样说我哥哥！”
妹妹紧紧拉着陆舟的手：“哥哥，我们走，这群人才是大傻子，我们才不跟傻子玩！”
妹妹很会爬树，陆舟会爬树就是妹妹教的。
“哥哥，树上的风景好漂亮。”
陆舟爬上树，树上的风景确实很漂亮，草长莺飞，和风悦耳，田野和湖泊一望无尽。景色在妹妹眼里能发光。
“哥哥。”妹妹张开双臂，画了一个大圈，“这些都是我的朋友，喜欢吗？”
陆舟看着妹妹眼中的风景，点点头。
“那我现在就把朋友介绍给你。”妹妹郑重道。
陆舟微笑着答应，第一次结交到新朋友。
“哥哥你看，这里有一窝小鸟！”妹妹指着一个鸟巢欢快地说道，“我们又多了好几个朋友。”
在妹妹和陆舟的照料下，鸟巢里这群小朋友慢慢长成了大朋友，里面又有了小朋友。
一天，一群小孩爬上树，想去抓里面的小鸟玩，妹妹看到后，赶紧爬上树阻止他们。陆舟的反应比妹妹慢，刚爬上树不久，就看到妹妹和那群小孩产生争执。一群男孩子的力气自然要比妹妹的力气大上不少，推搡之中，只听“扑通”一声，妹妹掉进了树下的湖里。
慌乱之中的陆舟很容易发病，他蹲在湖边，眼睛发红，全身发抖，双手拍打着脑袋，眼睁睁看着湖面由激烈到平静，妹妹的身体一点一点沉下去。
“都是你，都是你这个疯子害死了你妹妹！”回到家后，妈妈撕心裂肺道。
“你就是个扫把星，谁摊上你归谁倒霉！”
“你为什么要让你妹妹带着你去交朋友？你这种人能交到什么朋友？”
“你妹妹掉湖里你为什么不去救她？”
“为什么死的是你妹妹不是你？”
“……”
曾经听过的一系列问题如泉涌般地涌进陆舟的脑海。
“我想做肖教练的事。”
陆舟本来就不擅长说官话，也不打算继续说，避免招来更多问题，直接道出重点。
“什么？”陈芸没听太懂。
“我想做肖教练以前负责的事，认认真真地帮助游泳队训练，肖教练会的，我都会。”陆舟解释。
陈芸安静了会儿，说道：“你不是已经进游泳队了么。”
“想得到陈主任的认可。”
陈芸微微错愕。
陆舟递过去一个速写本：“这是高一时我画的所有有关肖教练训练时的速写，有几张是他发病时候画的，这几张画本来是想威胁肖教练去医院看病，肖教练说他没事，让我谁也不要告诉。”
陈芸缓缓地接过速写本，当一张一张翻开看到丈夫熟悉的脸庞时，眼睛渐渐变得湿润。
“所以你就真的谁也没有告诉。”
陈芸说话的语气很平静，但陆舟很明显能听出责备。
“肖教练对我很好，不想让他失望。”
陈芸拿着速写本的手抖了一下。
对于丈夫的离开，陈芸从来没有真正想过去怪谁。她对陆舟一直以来也确实存在着一些误会，原来的她一直以为陆舟是不管不顾漠视的态度，现在才知道是丈夫让他刻意隐瞒。
想想似乎算得上是一件情有可原的事，当然，这个情有可原的对象是丈夫。瞒着自己的病情帮助队员们做赛前训练很符合他的行为，即使被陆舟发现事实也要让对方继续隐瞒同样是丈夫会做的事，只是陆舟的举动他一直都不知道试图该往哪个方向理解。
然而翻着速写本上一幅幅认真画着丈夫指导动作的图时，陈芸的内心还是被触动到了。
“肖教练是我的第一个朋友。”陆舟最后说道。
今天是陈芸认识陆舟以来，对方跟她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
“是沈指导叫你过来找我说这些的吗？”陈芸问。
“不是。”陆舟摇摇头。
又接着补充，“但如果陈主任能接纳我，她应该会很高兴。”
*
“陈主任说，欢迎你加入游泳队。”
听到这句话时，陆舟的笑意更深：“好。”
沈茵的心情放松了很多。
这种放松，带着点自私的成分，“我想融入你的游泳队”，他在做，并做到了。
“后面的选拔赛，应该会换掉大部分队员，你之前许诺过要带着大家在下次比赛上一起得第一，看来很难遵守承诺了。”陆舟说道。
“你在替我担心吗？”沈茵饶有趣味地问。
“嗯。”
沈茵满意地抬了下眉，然后说正话。
“这没什么，公平公正地进行选拔赛，本来就是进游泳队的正规流程，如果他们有想凭自己的努力和实力在赛场上拿名次，通过选拔赛的难度并不高，但大多数只是为了享有进游泳队的优惠。更何况，我已经让胡教练把他们进队的钱都退给他们了。”
陆舟自知沈茵讲道理比谁都严谨厉害。
“以程亦目前的水平，这次选拔赛可能过不了。”陆舟又说道。
“这才是你想说的重点吧？”
被抓包后，陆舟的眼珠毫无方向感地转了下：“我以为你会让他留在游泳队，所以我答应他了这件事，朋友之间……毁约不好。”
“不能为了我毁约么？”沈茵没来由道。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沈茵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说了这么句话，莫名其妙就有点无理取闹了，明知道陆舟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朋友，这次好不容易因为自己想要融入团队而交了这么一个朋友，自己竟然还问他这种问题。
但是沈茵的性子向来比较干脆，既然已经问了，又继续没来由道：“你知道关于我把你招入队这件事，胡教练在刘主任面前是怎么评价我的吗？”
陆舟还在错愕之中，但依然显示了自己对这个问题的好奇：“怎么评价的？”
“胡教练首先说，你有时候容易冲动使用暴力。”
陆舟脸色一白。虽然胡教练走了，但刘主任还在，不免有些担心自己还能不能顺利留在游泳队里。
“然后他还说，你每次使用暴力都跟我有关。”
陆舟白色的脸上多了点红色。这话说的确实没错，不禁觉得自己害了沈茵，但也不想否定自己想要帮她的心意。
“所以，胡教练得出的结论是。”沈茵看着陆舟，“他觉得我和你之间有暧昧关系。”
陆舟的脸瞬间红透，像是要滴血。
“你觉得呢？”沈茵最后问，掂量着陆舟。
这个问题比以往的所有问题都来的致命。
“我……”陆舟抬起头，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哪，“那我为了你毁约吧，不让程亦加入游泳队好了，他也没那么重要……”
陆舟干脆在沈茵的第一个问题中做出选择。
沈茵忍不住笑：“那我岂不是害你背叛朋友了？”
看着沈茵的笑容，陆舟的嘴角也跟着若有若无地弯了弯：“没事的。”
沈茵踮脚，用嘴唇轻轻碰了下陆舟的脸。
树上突然传来几声鸟叫，叽叽啾~
陆舟彻彻底底僵硬。
“谢谢，我很开心。”沈茵道，“你帮助程亦好好训练吧，加油。”
此时此刻，手上拿着两张电影票来找沈茵的周扬也彻底愣住。
当沈茵转过身来时，周扬赶紧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胸口突然闷得慌。
周围好像瞬间变得安静，过了好长时间，才听得到风吹草动的声音。
周扬失落地看着手中的两张电影票，耳边响起胡教练走之前对他说的话。
“周扬同学，身为教练，我一直觉得自己对你尽职尽责了，把你培养成这样，跟那点钱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你可能不觉得吧。”
“之前关于方岩的事，我向你说声对不起，他父亲是一个在圈内很有名望的人，是我胆小怕得罪阻碍了你这一年来的进步。”
“我一直都挺看好你的，很抱歉因为两万块钱的事，让你失去了对我的信任，甚至到了让你费心费力收集证据赶我走的程度。老实说，心寒是有的，不过也确实是我不对在先。”
“这里是四万块钱，两万块是还给你奶奶的，另外两万当作是人情，我之前也不知道你家境困难这件事，适当丰富下生活，好好练游泳吧。”
周扬最后当然没有要胡元多余的两万块钱，但是心里面莫名有些苦涩。
胡元的话说得没错，他对周扬一直都挺不错。
但是一想到沈茵，他倒是觉得可以把心里的苦涩压一压，所以才买了两张电影票，打算同沈茵一起看场电影放松心情。
现在心情反倒更沉重了。
手中的两张电影票被慢慢捏紧。
不一会儿，手机收到一条消息，发消息的人是沈茵。
上面发了朵小红花。
周扬忍不住一笑，看来自己真的通过好表现得到了一朵小红花。
算了，满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