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
到达病房门口的时候，沈茵准备敲门而进，却发现了陆舟坐在了走廊的长椅上。
“你不进去吗？”沈茵问。
“我在外面等你。”陆舟温声道。
“来都来了，一起进去吧。”沈茵提起手上的水果示意，“这些都是你买的。”
陆舟犹豫了会儿，说道：“我进去会打扰到你们。”
见陆舟眸色变淡，沈茵想到此前陈芸谈到的有关陆舟融入的事。
“那个，别说话不算话。”沈茵靠近陆舟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陆舟疑惑地抬头看沈茵。
“你说过，会融入我的游泳队。”
陆舟诧异，没辙地一笑：“好吧。”
因为有电话提前通知，看到沈茵进来的时候，陈芸露出欣慰的笑容，当看到跟在沈茵身后的陆舟时，笑容渐渐淡却。
陆舟察觉到这其中微妙的变化，微微低下头，眼睛藏在额前细碎的头发里，看不清神色。
沈茵见桌上的保温杯没水了，拿过保温杯准备去倒热水，来到陆舟面前时突然停下脚步，把保温杯递给了陆舟：“麻烦你去帮陈主任倒杯热水吧，我去削个苹果。”
陆舟迟疑，视线在保温杯里停留了会儿，最后接过，对着沈茵莞尔：“好的。”
陈芸的伤势确实很严重，胳膊上都是淤青和紫红色的伤。
沈茵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程亦的事，我会好好查清楚原因的，肯定不是游泳馆里的水质感染，陈主任这段时间就留在医院好好休息吧。”
“辛苦你了。”陈芸接过苹果，在咬下一口时，因为牵动到了嘴角的伤口，陈芸的眉头紧紧蹙起。
“事情过后，我会让程亦的母亲过来给你好好道歉。”
陈芸手上的动作止住，摇了摇头：“部分家长会觉得老师低人一等，是学生的仆人，所作所为只分为理所应当和罪不可赦，不会想要真心道歉的。”
见陈芸现在的情况并不适合吃苹果，沈茵替陈芸接过苹果放在一旁，此时此刻，陆舟正好端着热水递过来。
陈芸的身体蓦然往远离陆舟的方向一躲。
杯中的热水微微颤栗。
“陈主任？”沈茵不解。
陈芸反应过来，对沈茵抱歉一笑，然后伸手去接陆舟递过来的热水。
陆舟以为陈芸的手已经拿稳了，于是松开杯子，哪知道陈芸的手只是碰到杯子并未使力，滚烫的热水打翻在了杯子上。
“对不起……”事情出乎意料之外，陆舟被吓得后退了两步。
开水溅到伤口上，陈芸露出痛苦的表情，保温杯从床上滚落在地面，敲击出响亮的声音，把房间里的沉默砸得粉碎。
“你们两个聊吧，我先出去。”陆舟看到陈芸惨白的面色后，低下头从病房走出，把门轻轻扣上。
沈茵拿纸巾赶紧擦了擦床上的水，陈芸接过，刚刚紧绷的神色放松了不少。
“陈主任。”沈茵往房门的方向看了眼，“还是没有做好接纳陆舟的准备吗？”
刚才的表现已经很明显，陈芸也不做否认：“我知道用偏见的眼光看人不好，更何况我是老师，他是学生，但是……每次只要一看到陆舟，我就会想起我过世的先生。”
这个回答出乎沈茵的意料。
原来，陈芸的丈夫肖函是学校游泳部原来的教练，在两年前的赛场上猝死。
“那个时候，是由高一新生组建的游泳队第一次参加大型比赛，在比赛的前一个月里，我先生的身体状况就开始恶化，但是为了给队员们加紧训练，他一直强忍着。
我因为工作很忙，再加上我先生刻意隐瞒，所以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件事，直到在比赛开始前，他倒在了赛场上，学校的游泳队，也是第一次拿最后一名。”
听完对方的解释，沈茵终于明白，为什么陈芸愿意拿自己的职业生涯做赌注，也不希望学校将游泳部解散。
“很抱歉听到这些。”沈茵道，“想问一下，那陆舟跟这件事有什么牵扯？”
听到陆舟的名字，陈芸转过头，眼睛看向远离门口的窗外：“他喜欢拿着本子画画，有次，我不小心看到过他的画，里面有很多张我先生露出痛苦模样的速写，他早就知道我先生的身体情况开始恶化，但一直在当一个不闻不问的旁观者，我先生当初那么看重他……
我知道他有精神上的疾病，但这是在无法成为让我忘怀这件事的理由。”
病房外。
沈茵见陆舟一个人坐在长椅上等她。
看到沈茵出来，陆舟立刻从长椅上站起：“陈主任的胳膊没烫伤吧？”
“还好，陈主任没怎么在意。”
陆舟低头一笑，有些无奈：“我知道她在意什么。”
“有原因的吧？”沈茵试探问道，“你不是见死不救的人。”
问出这个问题，沈茵自己也不确定起来。
上次在周扬那件事上，沈茵问过类似的问题，得到的回答是“我不想帮”。
“你救过我。”沈茵换了一种引导谈话的方式。
对于沈茵刨根究底的问话态度，陆舟只好回答：“肖教练如果想要得救，他就不会刻意隐瞒自己的病情，我说出口，反而会成为他的负担，对他来说，队员们好好训练更重要。”
“陆舟，那是一条命，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更何况，这条命还寄托着身边很多人的希望，你有没有想过这些？”
陆舟看着沈茵问责的样子，眼睛避开，回答道：“没有。”
事情已经过去两年，再加上陆舟的特殊情况，沈茵没再多说，而是让陆舟带路，两人一起来到西樵公园。
公园临海，夕阳下，整个公园被染成了蔷薇色，微风吹拂，粼粼的海面上像在燃烧着火焰。
如陆舟所言，程亦正一个人坐在沙滩上，耳朵绑着绷带，黑色的身影无限拉长至远方。
看到沈茵和陆舟走过来，程亦吓了一大跳，身体连忙向后方躲去。
“想和你弟弟一样吗？”陆舟问。
程亦愣住。
沈茵不知道那句话代表了什么意思，但见程亦没有再继续远离他们，沈茵道：“我们好好谈一下吧？”
程亦本来不太乐意接近沈茵，在看了眼陆舟后，还是放弃了想要直接跑开的念头。
“你的耳朵情况怎么样了？”
程亦点了点头：“医生说，已经好多了，只要定期接受治疗，就没什么问题。”
“没有耽误治疗就好。”
“谢谢……沈指导的关心。”
“程亦，你得耳膜炎如果真与游泳馆的水质有关，受感染的人肯定不只你一个，而且水质部的人每天也会做检查，虽然只有手头记录，但数据应该不会有假。”
“我知道与游泳馆的水质无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程亦立刻捂住了嘴。
“你可以把这件事跟你妈妈好好解释清楚吗，学校的事你应该知道了，这样下去，事情只会越闹越大，你应该也不想游泳部受到影响。”
程亦的手下意识地在自己受伤的耳朵上摸了摸。
“如果有什么隐情，我们可以好好商量，你也不用担心会因为这件事情退出游泳队，游泳馆的修缮问题我们可以再想办法，但是这次的风波一定要得到澄清。”
程亦犹豫了半天，支吾道：“我不想……澄清。”
陆舟至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当看到程亦身旁有什么东西掉落在沙滩上时，上前几步捡起。
是一张合照，一个男人和两个小男孩吃着冰淇凌。
“照……照片还我。”程亦想去抢陆舟手上的东西，但是在迈出一步后，因为害怕，又连续后退了好几步。
陆舟把照片夹在自己的本子里，淡淡道：“澄清了，就给你。”
程亦变得慌张起来，嘴唇张合着，欲言又止，急得眼泪直流。
“陆舟，把照片还给程亦。”沈茵道。
陆舟刚才还平静的眼神，增了几分错愕，“把照片还给他，他就不会澄清了。”
“澄清是一回事，归还东西又是另一回事。”沈茵道，“更何况，可以看得出这张照片对程亦来讲很宝贵，随便抢人东西不好。”
“抢”这个字，让陆舟忍不住多看了沈茵一眼。
“好的。”陆舟朝程亦靠近几步，把照片还给他。
程亦的性子胆小，加上他本来就害怕陆舟，所以在接照片的时候，手是颤颤巍巍的。
忽然，一阵海风吹过，照片飘落在海面，慢慢浸湿。
程亦见后，惊慌失措，连忙跳进海里，游了好长时间才把照片捞起来，上岸时，耳朵上刚刚还是白色的绷带，此刻已经变成了血红色。
*
再次来到医院。
“同学啊，生病了就要注意一点，你耳朵已经感染成这个样子，怎么还乱下水？更何况还是海水。”医生说，“你的耳朵起码一个月不能再碰水了。”
“一……一个月？”程亦被吓住，“上次检查说的还是半个月，我是游泳运动员，怎么可以这么长时间不下水……”
“别说游泳运动员，就算你是一条鱼，耳朵成这个样子也不能下水了。”医生没好气道，“如果严重了，可不仅仅只是变聋这么简单，要是连命都搭上了到时间后悔都来不及。”
程亦开始哽咽起来。
走出医院后，陆舟见沈茵一直在安慰程亦，忍不住小声开口：“对不起。”
“别对着我说，对程亦说。”
陆舟淡淡看了程亦一眼，视线瞥往另一侧：“他到现在都还不愿意澄清，事情的矛头现在全指向你。”
“你看到的就只有这些？”沈茵停下脚步，问陆舟，“没听到刚刚医生怎么对程亦说的吗，如果严重了，可不仅仅只是变聋这么简单，刚才他跳进海里是因为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陆舟承认，他确实很难揣测到沈茵的想法，就像上次为了让方岩脱罪，她宁愿毁掉方岩蓄意纵火的证据一样。
方岩明明对她做了那么多不好的事。
“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他用手接照片的时候没用力。”陆舟风轻云淡地回答。
“你……”沈茵狠狠地瞪了陆舟一眼。
经过医院公园的时候，沈茵看到陈芸正在晒太阳，于是热情地打招呼，陈芸本来已经迈出步子打算走过来，当看到陆舟后，又把脚收了回去，用手跟沈茵简单地打个了招呼。
事后，沈茵对着陆舟哼了一声：“现在清楚你不受待见的原因了吧。”
陆舟回头看了眼陈芸的背影，长腿迈出两步与沈茵越靠越近：“我在乎的，不是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