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舒窈这边。
老李头走后不久，便又来了一人。
来人面色苍白，眼底的一圈青黑格外显眼，精神萎靡不振，神情麻木中带着几分呆滞，形似常在黑夜里飘荡的女鬼。
她叫沈千晓，帝京本地人，是冲着舒窈来的。
“请大师帮我驱鬼。”沈千晓声音缓慢，“我家镜子里面有鬼。”
舒窈看了她一眼，她身上没有丝毫阴气，却点头道：“可以。”
有鬼非鬼，似人非人，主客颠倒，这位顾客的家里倒是不简单。
沈千晓手指捏紧，又重新低下头：“大师，我想请你尽快的到我家里面去看一下。”
“看来你很着急。”舒窈眉眼含笑，笑中带着两分趣味，“走吧！”
她也好奇，这位顾客家里的那一位。
沈千晓一路都很沉默，到家后手在衣兜里摸了好几下，才找到钥匙，打开房门。
里面，是布局很温馨的一室一厅，阳台上还养着生意盎然的绿植，餐桌上摆放着冒着热气的牛奶，和两个圆滚滚热呼呼的鸡蛋。
眼前这一幕，就像是有人早就知道她会回来，提前做好了准备。
沈千晓进屋子后，萎靡不振的精神一抬，快步走到客厅的穿衣镜面前，对着镜子大声吼道：“你出来。”
镜中是和她一模一样的人，这一模一样指的是长相，从精神状态来看镜中的人反而要更鲜活些。
舒窈打量了四周一眼，这个屋子整洁干净，再加上桌面的牛奶鸡蛋，与其说是有鬼，反倒像是有一位田螺姑娘。
她脚边的悠哉悠哉地甩着尾巴的饕大头，动了动鼻子：“老大，外面这个比镜子里那个更像鬼，不过我并没有感受到屋子里有阴气，就连一点煞气也没有，但这人身上确实有古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接着看。”舒窈慢悠悠说了一句，找了个位置坐下。
饕大头甩了甩尾巴，趴在地上，好奇的看向沈千晓那边。
这两只，不像是来解决事的，倒像是吃瓜群众。
沈千晓折腾了一番，镜子里面却没有别的动静，她不耐烦了，威胁道：“你别以为你不出来，装个哑巴就没事，这回我请了大师来，你要不想被收走，就快点出来。”
镜子中的人终于露出了不同的模样，眼睛眨了眨，越过她，看向了舒窈这边。
舒窈对这一幕并不觉诧异，颔首，微微一笑。
镜中人顿感不妙。
镜面扭动，一只脚率先踏了出来，一个和沈千晓模样相同的人走了出来，朝舒窈双手摆了摆：“哎呀，大师，我是好人，我们这是误会，误会。”
舒窈看着眼前形同双胞胎的两个人，漆黑如墨的眼眸之下，看到的并不只是她们的容貌，还有她二人之间相连着的一条常人看不见的线。
契约线！
沈千晓半点也不想理会这个从镜子里走出来，被她称之为鬼的人，反而神情振奋，埋头冲着镜子冲了过去。
然后“嘭”的一声，沈千晓捂着又被撞青的额头，懊恼愤愤的锤打镜面。
镜中人伸手搭在她的肩头，叹气：“唉！你说我俩也就脸还有几分姿色，你明天还要去相亲的，脸不好好爱护，相亲再搞黄了，妈那边肯定又要说你，还有三姨婆，嘴巴那么碎，你到时候回去看她怎么编排你。”
沈千晓气急败坏的推开她，破口大骂：“相亲？相个狗屁！那男的上下左右一样宽，脑袋比你脸还亮。”
“好，好，不相亲。”镜中人显然已经习惯了她炸毛的样子，熟练的顺毛，“我教你个法子，妈那边准能搪塞过去，至于三姨婆，她要问你相亲对象的事，你就问她她儿子什么时候给她抱孙子？”
沈千晓被她安抚着，脸上慢慢平静了下来。
镜中人这才接着说道：“你这额头撞的挺痛的吧，我给你煮个鸡蛋揉一揉。”
看戏看到这里，舒窈起身，顺手将桌子上温热的鸡蛋递了过去。
镜中人道了个谢，接过来，剥了壳，包了帕子，替沈千晓揉头，顺嘴说道：“你也别折腾了，反正也不能回镜子里了，还不如好好当个人。”
这最后一句，乍然一听有些像骂人，实际上这还真就是一句实话。
沈千晓愤怒的扭过身子，甩掉她的手：“我才不要再当人，你们人有什么好？”
“这不是你自己想当的吗？”镜中人放下手里的鸡蛋，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沈千晓瞪了她一眼：“不行，我要换回来，我宁愿当狗，都不要当人。”
隔壁邻居家里养的那条博美犬，还有人喂吃的，有人溜，除了傻乐，啥都不用操心。
对此，饕大头有被cue到，他不用人溜，但是有老大投喂吃的，确实比当人舒服。
镜中人劝道：“那不是也没有换回来的法子，你别急，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就换回来了，这事急是急不来的。”
“谁说没有？”沈千晓心知肚明她打的小算盘，翻了个白眼，大步走到舒窈身边，恳求，“大师，当初是我鬼迷心窍，贪恋人的身份，如今我已自知错误，求大师帮我俩拨乱反正。”
说着，便说出了原委。
这话还要从一个月前说起，沈千晓是个程序员，常常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公司里一个电话，就得分秒必争的赶过去。
再加上年纪跨过了二十五的门槛，家里面的父上母后大人，催婚的召令是下了好多道，相亲对象也见了不少，就是见得越多，越对结婚绝望。
沈千晓常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叹，做个人也太难了。
谁料，就在不久后的一天，沈千晓在照镜子的时候，镜子里的自己突然开口讲话，问她愿不愿意交换身份，她将得到她所愿望的一切东西。
沈千晓这人，有时候大脑的神经比电线杆还要粗，不仅不怕也没觉得一点不对劲，还点头如捣蒜地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沈千晓一如往常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前所未有的安静。
她这房子位于老小区，又不隔音，以前往往一大早，人还没醒，外面就是人声鼎沸，想睡个好觉都难。
沈千晓疑惑的起来后，在镜子面前得到了答案。
镜子外面，站着和她一模一样的人，那人得意洋洋的告诉她，从今以后，她只能够生活在镜子里，而她将取代她人的身份。
沈千晓感受着镜子里前所未有的安静，兴奋地抬起头，问：“你是说真的？嘿，我老早就想休个长假，什么也不做，就一觉睡到天昏地暗。”
兴奋过后，沈千晓秉着一个社畜的责任心，郑重其事的提醒道：“现在已经快八点了，你上班要迟到了。”
而此刻获得了人的身份的镜妖，还不知道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大师，我再也不当人了，人间一点也不好玩。”沈千晓，准确来说，应该是镜中人，又叫做镜妖，瘪着嘴，双眼含泪。
她当初身处境中，镜里面的世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一点生气，人气，安静的悄无声息，每一天都过的一模一样。
她厌烦了镜中的世界，透过镜子，她羡慕外面的热闹。
可她哪知道，当个人，可太热闹了。
要应付职场上的勾心斗角不算，每天上班听得最多的两个字就是加班，天不黑别想出公司的门。
好不容易遇上休假，还必须得去应付相亲，不去就得面对爸妈的喋喋不休，苦口婆心，还有三姑六婆的花样编排。
相亲，她就没遇到过正常人。
一个月工资四五千，钱不高，人还飘，就想娶个保姆，把他伺候周到的；
还有两杯奶茶都要aa，却要在人前充面子，大方豪爽摆给外人看，私下里一瓶矿泉水的转账都要催三遍；
还有开口就是彩礼都是封建落后，转头却在说陪嫁必须得有房有车，家里是独生女的最好；
最奇葩的还有一个化妆化的比她还精致的男boy，人倒是温柔体贴，就是中途又来了个男的，两人一个你听我说，一个我不听我不听，你逃他追，让镜妖看的目瞪口呆。
经过这一个月里里外外的摧残，镜妖彻底没了当人的想法。
可是，在她选择当人的时候，就已经定下了她和真正的沈千晓之间的契约，她不再属于镜子里的世界。
所以无论她如何尝试，她都回不去。
镜妖耷拉着眉眼，有气无力的大吐口水。
“这也太惨了，当人真可怜。”饕大头目露怜悯。
舒窈也眼露几分同情。
想想玄黎，他不会也这么惨吧！
舒窈一想到这里，嘴角努力的不要上扬太高。
此刻，真正的沈千晓感同身受镜妖的遭遇，但，“你看，也不能完全这么说，你想想你这段时间，看过的电影，电视剧，还没去过的游乐场，还有这大街小巷的美食，你才吃过几种，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当人还是有好处的。”
这一个月以来，沈千晓终于过上了她梦寐以求的日子，吃了就睡，睡醒就吃，镜子里面什么都有，只要她吃过的美食就能够完美的复制出味道，看过的电影也能够重温，又安静，还没人打扰，这神仙日子，她可还没过够。
要说，镜妖也就是输在了没见识，镜中的世界虽然能等比例的复制外面的世界，但必须得亲自感受过才行。
这不，被一时的诱惑迷了眼，把自个儿赔了进去。
同样的话，镜妖早听过无数遍，这会儿才不会信她的邪。
“我不听，你休想蛊惑我，快点把我的身份还给我。”镜妖气鼓鼓的背过身。
现在风水轮流转，以前是镜妖千方百计想要人的身份，现在是沈千晓万般诱惑只为在镜子里呆久一点。
沈千晓眨巴眨巴大眼：“要不然再商量商量？”
镜妖以挺直的背脊，昭示着决不更改的回答：“没得商量。”
为一个吃瓜群众，吃瓜吃到这里，舒窈得说话了：“当初契约是你二人自愿定下，如今，也得你二人都同意，才可取消。”
镜妖一听这话，挺直的脊梁弯了，慢慢转过身，低声嘟嚷：“之前是我对不起你，哄骗了你的身份，只要你同意和我换回来，你提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沈千晓闻言，眼睛一亮，小脑袋转的飞快：“要不然我们轮班，你上一天班，我上一天班，相亲对象，你见一个，我见一个。”
“你想都不要想。”镜妖气得脸鼓成了的海豚。
“再商量商量嘛！”沈千晓搂着她的胳膊，左摇右晃。
……
最后，沈千晓还是同意了解除契约，偷懒了一个月，身上的责任还是得担起来。
而且她也想家里面唠叨的父上母后了。
不过她还是没放弃轮班的想法，不断用糖衣炮弹企图腐蚀镜妖的‘铁石心肠’。
舒窈离开的时候，正好就听见沈千晓在以小龙虾，火锅作为诱惑。
饕大头肚子咕咕叫了一声：“老大，我饿了。”
今天白天在天桥的时候，饕大头嘴巴就没停过，每一个美食摊子都被他光顾了不下两遍。
谭念双给的大红包，已经扁了一半。
舒窈瞪了他一眼，光吃不长，脑袋一根筋，都没多根弦。
饕大头蔫哒哒垂下脑袋，那么大一团，看起来弱小又可怜。
“行了，去影视城的百味鸡。”舒窈还惦记着此刻在外面辛苦打工的另一个小弟，“傲狠也快杀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