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方旭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柳小江不管在任何时候都不会否认这点，以至于在某些方面上也自认为远不及对方。
所以，无论是当初，亦或是现在，他心中对赵方旭也都抱有着一定的尊重，不可能会像是对待毕游龙一样对待赵方旭，更不可能在面对这位几乎没有亏待过自己的老人时无礼。
“你都已经安排好了？”
赵方旭虽然不清楚柳小江与那位老人的具体计划，但到底是在公司负责人的位置上待了几十年，心里面或多或少也猜出了一些隐藏在背后的真相。
而且，在见到‘嬴勾’的突然到来之后，他同样也根据种种情况猜到了对方的目的，并且依旧能以相当冷静的态度面对柳小江。
“你突然跑来公司总部，也是老领导的意思么？”
“这倒不是。”柳小江并未意外于赵方旭的反应，反而就像是跑来见老朋友的一样，坐在沙发上面带微笑的摇了摇头，道：
“之所以会用‘嬴勾’的身份跑来公司，也只是完全出于我个人意愿的考量而已，那位…………虽说同意了我的计划，也愿意在其中出一份力，但又怎会允许我对公司的董事下手呢？”
“而且……”
“就算那位老人家真的被我说服了，赵董与其他几位董事也是不同的，谁死…………也轮不到您啊。”
“但你小子还是来了。”赵方旭听到柳小江并未否认自己的猜测，反倒只是解释了一下所谓的个人意愿，随之重新坐在了办公桌内的椅子上，依旧极为平静的伸手推了推眼镜，道：
“小江，能和我详细说说么，在你的那个计划之中，我们…………为什么非死不可？”
“这自然是因为屁股的问题。”柳小江开口解释道。
“我从来都不会怀疑您老的能力，哪怕严格来讲您甚至都不能被算是一个异人，仅仅只是个能够勉强察觉到炁的存在，体质上也只是比一般人略强了那么一点，但这些…………却并不能代表您不重要。”
“相反也正因为您是个很有能力的存在，甚至一手建立了公司这种服务于普通人的异人管理机构，您在我眼里…………无疑要比那些所谓的十佬，以及道门与佛门整体来得更为重要。”
“毕竟，公司在您的理念之下，从始至终都是站队普通人的，所以才有了今天这种‘领导者’的地位，但是作为异人圈子里实际上的‘领导者’与‘管理者’，您…………却从未优先考虑异人的问题。”
说着，
他坐在沙发上朝着赵方旭耸了耸肩，道：
“既然那位老人与我要的是破而后立，那么在真正破灭与重新站立起来之前，作为异人群体‘领导者’与‘管理者’的人选，自然也就不能是一些只会为普通人考虑的家伙了。”
“一切结束之后……”
“异人需要的是能带领他们争取利益，或者说是能让他们与普通人平起平坐，而不是一切都以普通人为优先的领头者，您……还有其他的那几个董事，明显都不合适今后继续坐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闻言，
赵方旭略微沉默了片刻，随之多少有些好奇的看向了柳小江，道：“你有合适的人选了么？”
“这很简单。”柳小江微笑道。
“只要让那些同为公司高层的大区负责人，在事后顶替你们董事会的位置就可以了，因为不管是他们之中的哪一个，对待异人…………都不可能像您一样只会优先为普通人考虑。”
“任菲……”
“那女人的态度自然是不必多说，她根本不可能会忤逆上面的任何决定，相信只要是那位老人安排好的事情，她便不会对此事多说任何一个不字。”
“此外包括高廉在内的其他几个大区负责人，他们本就是坚定站在异人角度上考虑问题的人，原本也只是由于各种原因才被您说动加入了公司，日后自然也是希望公司处理问题时能够更加合理一些。”
“至于您最担心的那个华北大区………”
“难道您不觉得徐四与张楚岚他们几个，其实比谁都更希望社会能不再排斥异类么？”
“那你觉得他们这些大区负责人之中，又有谁适合来充当公司实际的负责人？”赵方旭再次开口询问道。
“我不认为公司到那时，还需要像您一样的实际负责人。”柳小江摇头道。
“毕竟，他们之中并没有毕游龙，也不存在黄伯仁，更没有只会听从命令行事的家伙，作为公司各大区的负责人，在处理异人事务的时候，不说比您这样的人聪明，但至少比其他几个董事精明得多。”
“董事会……”
“若不存在太多过于愚蠢的家伙，又何必非得选出一个统领全局的人，董事会…………不就是为了让大家一起商量事情才存在的么？”
“而且……”
说到这里，
他目光闪烁的看向了赵方旭，道：“正因为脏事儿见的多了，却生活在如今的这个年代，对异人引起的大祸没啥实感，反倒充分体会到了社会对于异人的不公，他们…………反而更能理智的看待问题。”
“但您若担心他们因此而包庇异人群体，那您大可不必担心，因为他们到底还是公司的人，心中怎么也都会有一份身为管理者的公正，另外…………您觉得那任菲会允许董事会包庇异人群体么？”
“若非足够年轻，还没那么保守，那女人在某种程度上…………可能也只会比您更偏向于普通人吧？”
“你想的确实是很周到了。”赵方旭对此点了点头，赞同了柳小江的这种说法，也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所有计划。
“不过，人可是会变的………”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永远固守本心，你如何能确认他们在遥远的未来，不会变的像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一样，况且你的计划在老领导的帮助下或许能成，但又有谁知道此次事件对人们的影响如何？”
“所谓的排斥异类，也就是排异心理………”
“这几乎都可以算是每个生命的本能劣根性了，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些事情就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此等刻印在每个生命体基因层面上的极端本能…………真的会被一件事所改变么？”
“这种事其实并不重要。”柳小江平静道。
“我知道此等劣根性很难被改变，哪怕是危及生死存亡的事情，大概也只能短暂影响人们的思想，但只要是有所影响，那便是已经足够了。”
“他们的下一代若是忘了此事，又重新拾起了此等无聊的劣根性，届时…………就算没了嬴勾，也还有着嬴直，没了嬴直，也有嬴弯。”
“一次不行，那就两次，两次不行，那就三次………”
“一次牺牲数十万人，两次牺牲数百万人，三次牺牲数千万人，终有一天…………我会试探出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让他们这些家伙永远记住此事。”
“如果真的无法改变，那就逼他们将此等劣根性，视为类似于触犯法律的一种行为，今后只要过线了…………就必然会招致相应的处罚与反噬。”
“如此一来……”
“我相信经过几代，甚至是几十代的洗礼，终有一天…………他们会被迫做出改变的。”
“你是要成为那种一直在暗处，对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的家伙么？”赵方旭还是头回听见此等说法，但考虑到社会早已有了法律这种与之相似的东西，倒并未觉得柳小江这种行为对人类是有多么残忍。
毕竟，人类这玩意儿本就不是什么善茬，若无法律一样的东西对人们进行约束，估计就算没有异人群体，社会的秩序也早就崩溃了。
何况，
柳小江想要‘禁止’的东西，对于人类本身来说，也完全就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劣根性…………有什么残忍的？
难道还要指责柳小江剥夺了人类的自由么？
这种‘自由’就算没有柳小江，最后影响的还不是人类自身么？
谁家的自由是让人们放任恶劣行径逐渐蔓延？
放任‘自由’摧毁自身其他一切更为高级的权利？
这算什么自由？
有病么？！
“我本身其实是不想这么做的。”柳小江沉吟道。
“但可惜若是不打算摧毁所有的人类，也不想让脚下土地落后于外部蛮夷的话，徐徐渐进…………在当前来讲也确实是唯一的办法了。”
“所以那位老领导才会答应要帮忙么。”赵方旭这会儿才明白了那位老人为何会答应帮忙，因为这看似是给世道上留下了一个对人类虎视眈眈的祸害，但实际却是在逼迫所有人朝着更好的一面改变。
而且，根据柳小江态度来看，
那位老人多半也是想给脚下的这片土地，留下一个可以存在近乎无限时间的强大‘守护神’。
一个只想人们变得更加友善，只想生存环境能更加美好，却不会在满足私欲时破坏社会发展，同时还具有着强大力量的超常存在。还有谁比他更适合永远守护着这片土地么？
老领导果然还是老领导啊。
居然愿意为了巨大的利益，冒着同等无比巨大的风险，选择信任这么一个异类…………而且偏偏还赌对了！
这都已经不是有魄力那么简单了吧！
想到这里，
柳小江就算只字未提计划的内容，赵方旭根据柳小江与那位老人的性格，也差不多将计划的具体内容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于是…………他心中仅剩下的忧虑，也随之逐渐平息了下来。
即便……
他已经明白了‘嬴勾’突然的到来，其实是要自己这个公司的负责人去死………
“小江，你恨我么？”
“赵董，您这又是何出此言呢？”柳小江看了眼明显不在意自身死活，就算清楚自身‘必死’也依旧很是镇定的赵方旭。
“因为全都是我……”赵方旭开口时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我当初的想法决定了公司的性质，无视异人群体的利益站在了普通人的一边，以至于让事情一步步发展到了今天，哪怕没有你这异类的出现，逐渐积攒起来的矛盾，也终有一天会爆发出来。”
“而到那时……”
“公司想必也会因为我的存在，由于一开始给公司机构的定性，决定帮助普通人彻底消灭异人群体………”
“我作为一个负责处理异人事务的管理者，结果却很难避免亲手消灭其他同胞的结局…………这难道还不够讽刺么？”
话说至此，
他甚至伸手摘下了脸上的眼镜，眼神极为复杂的看向了柳小江，道：
“小江，你这异类所遭遇的排斥与不公，难道就真没有我这老东西的一部分责任么？”
“人类本身便是如此。”柳小江眼神平静的摇头说道。
“我只知道赵董您曾对我很照顾，哪怕是在大概猜到了我异于常人，也并没有因为这所谓的出身而决定我该死，反而…………还在尽力帮我掩盖身份上的疑点，就像是对待身世涉及甲申的冯宝宝一样。”
“所以……”
“尽管在彻底决裂之后，您明确表达出了要解决我这个麻烦的态度，我也能够理解您身在高位时的那些想法，毕竟从始至终在您的眼里，除了社会秩序的稳定之外，也并没有其他能让您重视的了。”
“作为公司实际的负责人，作为更偏向于普通人的公司董事………”
“您没在当初猜到我身份存疑的时候，选择像那苏诚一样立即对我进行处理，就已经是足够照顾我这种无法融入的异类了。”
“恨？不至于……”
说着，
他缓缓从办公室的沙发上起身，一步步走向最近被工作折磨的很是疲惫的赵方旭，道：
“赵董，哪怕您今天必定会死在我的手里，但我对您…………也仍然还像是曾经的那般尊重。”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不希望您死去，我更希望您能活着看见未来的社会，会在与您选择相反的情况下逐渐变的更好，不过…………就算是现在也并不算晚，因为我已经具备了让他人复活的能力。”
“只是不知……”
“您是否愿意在今后醒来，看看那更加美好的未来呢………”
“复活？”赵方旭愣了一下，笑道：“我有那个资格么？”
“当然有……”
“那好……我期待着那一天能快点到来，小江，一切就全都拜托给你了。”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