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飞奔到太清湖旁时，杨柳枝空荡荡的，湖面边缘已经结冰，湖中央那几只水鸟还在嬉闹翩飞。
没过多久宋瑜就快步从小石子路那赶来，果然是在赶着时间。
他肤色黑了不少，右脸上还隐约有一道细细的疤痕，不过想必过段时间便能消掉了。
“见过裕亲王。”我竭力冷静朝宋瑜一笑。
“慕贵妃。”他朝我点头颔首，少见一派正经严肃的样子。
我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心中莫名发慌。
也许是战场的历练让他成熟了不少，也或许是时间紧迫他无暇再和我嬉笑。
“刚刚听人说慕贵妃都想起来了？”他试探问我。
“嗯，全想起来了，”我轻描淡写，直奔主题：“裕亲王找我何事？”
他抿了抿唇，少见的犹豫了一会随即上前一步。
“慕贵妃，这是段兄托我带给你的。”宋瑜迟疑了一瞬，最终向我伸出右手。
只见他掌心之处托着一颗葡萄般大小的鲜红宝珠，光彩熠熠，甚至刺眼。
我僵在原地。
“好啊，若是回不来，我便请你吃冰糖葫芦。”
真是像极了——冰糖葫芦。
不。
我一动不动，俯视着那颗宝珠：“裕亲王这是何意？”
“还请慕贵妃收下。”
“他人呢？”
“段兄托我传话：一言为定，他绝不失信。”
有细细的雪花从空中飘下，又下雪了。
“你什么意思？”我双手不自觉捏紧了自己披着的大氅，就是不伸手去接。
“还请，”他声音有些低哑：“还请慕贵妃收下，我——也要离京了。”
空气凝滞，时间静止一般，远处水鸟的叫声也在一瞬间都被冻结似的，万籁俱寂。
“我，我没明白，平白无故送我东西干嘛，你说是吧，哈哈，”我咧了咧嘴，下意识朝后退了几步，那宝珠的颜色鲜红如血，几乎要使我睁不开眼。
“慕贵妃！”宋瑜上前拱手，显然也压抑着巨大的情绪，深呼一口气再次轻声道：“还请您，还请您收下。段兄他，他不失信。”
我僵硬地摇了摇头，再摇了摇头，最终再也忍不住地猛然爆发出来——
“什么不失信！？他当初自己说的，自己送来才不失信！你要他亲自来送！”只感觉胸腔要被撕裂，痛楚万分：“他人呢？出来啊！你叫他出来！出来啊！”
“慕贵妃！还请你收下！”
“宋瑜！你告诉他，他自己不来送，他就是失信！什么一言为定，谁和他一言为定！？”
“慕贵妃！！”
“他失信！！”
我张大着嘴巴，只感觉有咸涩的液体源源不断流入口中，身体止不住地疯狂颤动。
“段兄托我亲手交给你！还请慕贵妃——”他声音也极度哽咽：“了他心愿吧！”
我气极反笑，几乎癫狂：“心愿？”
随即一手大力挥向他的手掌，把那颗冰冷的珠子紧紧握在手中，恨不得将其碾碎：“现在了了？”
宋瑜垂眸，不再出声。
我手里颤抖，望着鲜红的珠子也再发不出任何声音。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花飒飒飘落，像极了谁衣袍猎猎的声音。
“宋瑜，你亲口告诉我，段骁——他、人、呢。”
宋瑜看了我一眼，随即低下头去，咬了咬牙——
“战死。”
战死。
战死？
战死！
“战死——？”我仰头哈哈大笑，冰冷的雪花一片片落在我脸上，天旋地转，不过如此。
“别蒙我！宋瑜！”我任冰凉凉的雪花坠落进我齿舌间，顷刻就融化：“他那武功，能战死！？怎么可能！？你在说笑吗？这可不好笑啊哈哈哈……”
“他不想送就算了！我不说他失信成了吧！你去告诉他，我收下了！是！一言为定！”我转身就想逃离这，最好把刚刚发生的一切全部都抛在这白茫茫的雪地里！
“慕贵妃……”
“你走啊！快去告诉他！立马去告诉他！走啊！”
宋瑜默了默，张口欲言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大雪茫茫，我辨不清方向。
“等等！”我还是颤抖着双唇叫住了他。
我猛然转身，他脚步一滞。
“他既然编谎言骗我，我总要听完……你说，他怎么战死的？”
没有回应。
“宋瑜，给我一个痛快吧。”我声音一下近乎乞求，呜咽无声。
“求求你……”
“契夏内乱，国王驾崩，援兵迟来，”他咬着牙，声音颤抖：“为振士气，他带重伤——挂帅亲征。”
内乱，迟来，重伤，亲征……
是。
是他段骁啊。
我笑得更大声了，肩膀止不住地颤抖：“好啊，好啊……好啊！”
“这个谎言编得好……”我胸腔里已经发不出声音，一步一步向前走，地上落了雪，白茫茫一片，手里的珠子冰冷、鲜红，像是人冰冷的骸骨，又像是人滚烫的血液。
“宋瑜。”我脚步一停，再次转身。
宋瑜已经背对着我，雪地里印上了他或深或浅的一段脚印。
他没有转身，只是停住了脚步，我看见纷纷扬扬的白色雪花一朵朵落在他那轻微颤抖的肩上。
“段笙呢？”我轻声问道。
“我会娶她。”
“那便好。一路顺风。”
“嗯。”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踩在铺着雪花簌簌作响的地面上走回的沉香阁，回沉香阁时我以为会看见宋珩，但没有，我看到了德妃娘娘。
她瞧见我时愣了一下，想必是我眼睛红了又或者是妆花了，我身体虚晃准备行礼，又想起自己已经是慕贵妃了，便努力扯开嘴角一笑：“姐姐。”
她身子柔弱还上前来扶我：“这是怎么了？我听说你醒了便来看看你，怎么一醒来就弄成了这个样子？”
“没，也没事……”我已经没有力气多言语，全身的力气，大概都用在攥紧那颗红珠子上了。
古有伯牙断琴，今日呢，我好像什么也不能为你做啊，段骁。
我可真没用啊，自己还有一堆事情不知该如何处理。
“公主刚刚回来，陛下现下正在流珠阁，”德妃娘娘温声说道：“你现在这样子，还是好好休息吧，我明日再带你去见陛下，好吗？”
公主，回来啦？
我力气已经用尽，不想再继续往下思考，只是愣愣地点点头：“好。”
也是，我现下这番狼狈样子也不应该让宋珩看见。
*
庄凝宫。
“可查清楚了慕沉霜今日是怎么回事？”刘德妃悠悠道。
“据说是去见了裕亲王。”小宁悄声道。
“裕亲王？”刘德妃一顿，突然嘴角轻弯：“是契夏国二王子的事情吧。”
刘德妃纤长的指节轻轻敲打在桌面上：“流珠阁那边小花可有什么情况？”
公主一回来，刘德妃便把小花送了回去，说小花和公主也熟稔。公主当时看见小花无碍也十分感动，对德妃也感谢了许久。
“据说公主还在为江太医下落不明的事情闹脾气……”小宁道：“估计陛下今晚还会待在流珠阁了。”
“哈，哈哈……”刘德妃温煦的面庞上少有的露出了格外张扬的神色：“小宁，我们等来了，真的等来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