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人围坐在一张大木桌旁，阿福公公递上一卷地图后便让小厮都退了下去，箭场四下空旷起来。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找理由离开时，脸还有些红扑扑的段笙主动拉我到一旁射箭，随手射了几箭后又小心翼翼溜到我身边：“慕昭仪……宋华国，还有哪些类似‘同心结’一类的东西啊？”
“嗯……我的意思是，就如果女子要送男子的话……”她边朝我说着边时不时看一眼木桌，生怕被他们发现的样子。
我噗呲一笑，然而——我也不太了解啊！突然看见段笙一绺绺长发，我灵光一闪：“头发吧。”
“结发同心嘛！他送同心结，你就送头发！”我激动道。
“我没说要送给他啊！”段笙心虚大喊。
“我没说他是谁啊！”我继续逗她，看她脸又红起来我便正经解释道：“我们这头发也叫‘青丝’，‘青丝’与‘情思’谐音，所以女子有送心仪男子头发的惯例。”
“唔，”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慕昭仪，你先在这里射箭，我去那坐着想一会啊，有事叫我！”
我眨眨眼表示了解，拿弓再一次对准箭靶。
果然用进废退，许久不练，箭矢乱七八糟还脱了几靶。
甩了甩自己的胳膊后我长吁一口气，再提来一个新箭筒射了许久还是结果平平。
无力再挣扎，正打算收弓去和段笙一起坐着时，突然感觉有阴影覆过，我双手被握住。
明晃晃的衣袖顺贴着我的衣袖，后背像抵着一道坚实的墙：“手臂放松，不要耸肩，目视前方。”
宋珩虽声音清冷，但一字一句的教导却十分温和。
我全身一僵，上方传来他疑惑的声音：“怎么更加紧绷了？放松。”
我竭力让自己放松，他拉着我握弓的左手稍稍上抬，俯下身侧头帮我辨别对准的方向：“看向那个红点。”
我愣愣地望着前方的红点，脸已经烧了起来——如此近的距离，似乎是第一次……
他一呼一吸都清晰可闻：“对准了吗？”
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气幽幽飘来，我一时忘了动作。
没听到回音他下意识侧头，我忽觉有一处柔软的的冰凉轻擦过我的左耳，耳朵也瞬间烫到不
像话。
他的身体也僵了一下，热息咫尺扑散在我左耳处，胸腔的起伏，砰砰的心跳声似乎在此刻无限放大。
他松开了我的手向一旁退去，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看向远处的箭靶，但嗓音却是低哑：“试试看。”
我呼吸分外急促，下意识射了一箭就放下弓想跑开，突然宋瑜一声大笑，打破刚刚静谧暧昧的气氛，也终于把我的神智拽回了几分：“皇兄，你可真会教啊！把慕昭仪直接从靶内教到了脱靶。”
宋瑜他们站在另一侧，应当看不见刚刚发生了什么。
宋珩没有理他，修长的指节从箭筒里摘出一根羽箭递给我：“看准红点，再试试。”
我机械地接过箭，深呼了一口气，只想把刚刚一切都从脑子里扫出去——
突然一个侍卫样的人冲到宋珩面前跪下：“陛下，契夏国加急密报。”
我收弓看去，其余三人也闻声靠近了些，宋珩展开信件，读完后面无波澜地递给了段骁：“来了。”
段骁接过扫了几眼，抬眼看向段笙，但不知何时笑意已经淡了许多：“段笙，我们要回去了，客人来催了。”
他们四人往大和殿去，路上听见宋珩有条不紊地吩咐阿福去传召文武大臣，及至与他们分开分叉走时我晕乎乎的脑子也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
琉丹国没有先对宋华国动手，倒是悄悄往契夏国与琉丹国交界处源源不断派兵，三国之战，一触即发。
我在房里来回踱步，脑袋一团浆糊，这场战争琉丹国必败，我倒不太担心。下意识抬手去碰自己的左耳又赶忙把手缩了回来。
今日的宋珩，和往常——太不一样。
心不在焉地用过午膳躺倒后才突然意识到还有阿爹的事情没有说，又匆忙让小桃小翠打理一番后便往承清殿去，希望他已经安排部署完回了大殿。
宋珩手指紧紧攥着一张轻薄的宣纸，捏住的一端已经皱了起来。
前些日子有人弹劾慕沉风行“官商勾结”之事，宋珩明白慕沉风图小便宜但绝不会乱原则，只是例行公事派人去查一查，并未放在心上。
而后也确实没什么事，不过是派仆从去钱坊存钱罢了，官商勾结完全是子虚乌有，可他无意看到那张调查到的账务记录时却愣了一下。
上面的名字是“沐霜”，每月一存。后派人再去查，今日安排完与契夏国御敌方略后来了结果。
钱坊小厮透露这位“沐霜”只露面过一次，也确实是一位年轻的姑娘，但因商业规矩，其余消息不能再透露。
宋珩问过露面时间后轻笑一声，整个承清殿因这声带着凉意的笑更显清寂——露面时间，正是慕安国寿辰那一日。
沉霜啊沉霜，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来报人继续汇报着，尚未察觉面前的人脸已经越来越冰冷：
这位“沐霜”还在寻购马匹；以及，就在上午，有一位公子往她的账目处存了一大笔钱财。
“那位公子可有什么消息？”宋珩俯视着殿下的侍卫。
他希望是慕沉风。
“据商业规矩，小厮嘴很严，”侍卫顿了顿：“但他说是一位红衣公子，比较年轻，旁边有个多辫姑娘，像是异国人。”
宋珩轻合上眼，手中的宣纸已经被他紧紧揉在手里成了团，只是他自己都未发觉：“下去。”
侍卫不安地看了一眼殿上高高在上的皇帝，惶恐地退了下去，彷佛下一刻这里就要崩塌。
我来到承清殿门口，见阿福公公正匆忙跑进去——那宋珩八九不离十就在此处了！
抛下其他杂念，我庆幸地要进去，突然被侍卫拦住：“陛下吩咐今日不见人。”
我一愣：“请问能不能帮忙传个话？说慕昭仪有要事请见。”
侍卫迟疑了一会，他们应该还是眼熟我的，一个侍卫点头后便转身进去了，随即立马跑了出来，面色有些惶恐：“慕昭仪，陛下说不见，还请您回去吧。”
宋华国和契夏国联盟部署应该已经妥当了，怎么突然就不见人？
我正咬着唇在想该如何时，许久不见的如双公主气喘吁吁地跑来，她十分焦急，见了我忙叫了声慕姐姐就要往承清殿里面冲。
侍卫拦下人说陛下今日不见人，如双公主忙跺脚急道：“你说宋如双有急事，十万火急之事，一定要见陛下！”
侍卫面露难色只好又跑了一次，出来时慌忙回避我的目光，小声朝公主道：“公主，您请。”
我僵在原地——这算什么？
不见人？
阿福公公满脸担忧从承清殿内出来，看见我时眉头皱得更深，回了目光便往另一处去。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朝侍卫一字一句道：“还请您再帮我通报一次，慕昭仪有急事，也是十万火急之事，也一定要见陛下。”
侍卫愣在原地：“还请慕昭仪不要再为难属下了……”
我努力冷静下来，他说得对，我不应该为二人之间的矛盾去牵扯他人。
我笑笑：“是我冲动了，多谢。”随即一步一步走回了沉霜阁。
天已大寒，冷风穿过重重宫门似在低声呜咽。